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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明白張阿姨誤解了他問話的意思,忙笑著說:「阿姨,您別誤會,沒有怪您的意思,只不過覺得平常項老師身體還不錯,怎麼那麼突然就不行了,隨便問問而已。」
張阿姨似乎鬆了一口氣:「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如果那天項青不在,我可能還會多問問項老師,看能不能幫他做點什麼。不過,我知道項青在嘛,就不用擔心了。項青可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溫柔,又漂亮,特別懂事、孝順,還有禮貌,百里挑一啊。有這麼個女兒,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普克一愣,問:「阿姨,那天下午項青也在家?那天是星期五,她沒去上班嗎?」
「平時下午她一般都不在,我來上班時碰不到她,只有快走時才碰到她回家。不過項青總是一下班就回家,很少往外面跑,不像她妹妹。那天下午她倒是在家,是不是回來拿什麼東西?我來了不多久,在廚房裡看見她又走了。」張阿姨嘮嘮叨叨地說。
普克問:「那項老師覺得不舒服的事,項青知道麼?」
「這我可不知道了。我當時只是想,項青一向都挺關心爸爸的,項老師氣色不好,她可能會照顧爸爸的吧,所以我才沒有多問項老師。」張阿姨又替自己解釋。
普克機械地摘著手裡的菜,腦子裡隱約覺得有件事,可一時就是想不起來。他只顧想心事,手裡一把菜已經摘得只剩菜梗了。
「哎呀呀,還是我來吧,看你這雙手,白白淨淨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怎麼會做家務事的,這菜要叫你摘下去,晚上你們都沒得菜吃嘍。」張阿姨笑著拿回普克手裡的菜。
普克歉意地笑笑,仍然蹲在地上,還想接著再問張阿姨些什麼。這時他聽見門響,回頭一看,項青手裡拎著兩隻塑膠袋回來了,其中一隻袋子裡的東西還在不停地跳。
「魚買回來啦。」項青把東西擱在水池裡,說:「張阿姨,您待會兒把這兩條魚做成湯好嗎?就放點蔥姜,只放一點點鹽。」
張阿姨忙不迭地說:「好,好。咦,不過,項蘭平常口味不是挺重的麼?今兒個怎麼要吃淡啦?」
項青若無其事地說:「誰知道,她老是一會兒喜歡這樣,一會兒喜歡那樣的。」
普克跟張阿姨打了個招呼,站起身到水池洗了洗手,走到客廳。
項青微笑著說:「聽說應該給阿蘭喝魚湯,能夠補一補。」
其實項青剛才跟張阿姨說要買魚的時候,普克已經明白項青是考慮到項蘭的身體,卻又不想讓外人知道原因,才故意那麼說。
普克又想,項青真是一個心細如絲的女人。十一
吃過晚飯,普克與項青姐妹倆一起去藍月亮酒吧。
坐在計程車上,項蘭老是對著空中哈氣,又皺著鼻子嗅啊嗅的,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項青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阿蘭,你怎麼啦?」
項蘭苦惱地說:「都是你,硬逼著我喝魚湯,弄得我喘氣都一股子魚腥味,待會兒怎麼跟人家說話呀?」
普克心裡不禁想笑。他估計項蘭不是發愁說話時被人聞到魚腥味,只怕是想到更親密的動作時,會被對方聞到。普克坐在前排,不由向後視鏡里掃了一眼,正好看見項青也在偷偷笑,知道項青也馬上明白了項蘭的擔憂。
普克在口袋裡找了找,他記得在火車上沒有水刷牙時,他曾買過一包口香糖,沒有吃完,應該還在口袋裡。果然找到一塊,普克拿在手裡,向後遞過去:「給你刷刷牙吧。」
項蘭一把接過去,馬上拆開放到嘴裡嚼起來,邊嚼邊笑著說:「不錯不錯,看來你很有經驗。」
到了藍月亮酒吧,項蘭的眼睛一下子開始發亮,興沖沖地在前面走,也不管後面的普克和項青是否跟上,更像是忘記自己早上才做過的那個手術了。
酒吧里還沒有開始樂隊演奏,音響里播著CD,是西方的重金屬搖滾音樂,高亢的金屬聲刺激著人的耳膜,令人產生茫然的興奮和衝動,低音貝思又令人感到一種絕望和憂傷。這裡聚集的大多是都市裡被寂寞控制的年輕人,也有一些人是像普克某些時候一樣,來到這種充滿了寂寞感覺的地方,以驅散工作或生活中的重壓,或者使自己的寂寞不那麼孤立無援。
迷離之花馮華推理懸疑係列項蘭不知鑽到哪兒去了。項青站在普克身邊,胳膊緊緊挨著普克。普克側過臉看了項青一眼,在變幻不定的光影中,項青的眼睛裡有種不知所措的惶惑,普克明白,項青平日可能極少來這種場所。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項青緊挨著自己的那隻胳膊,項青扭頭看著普克,感激地一笑。
這時,酒吧里的音樂停了。舞池前部有一個小演出台,台上已經擺好了一套架子鼓及電子琴。從合攏的幕布後陸陸續續走出幾個年輕人,項蘭也在其中,每個人耳朵上都戴著耳機,一個小話筒彎到嘴前。項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換了一套黑色帶亮點的演出服,領口開得很大,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普克看到項蘭的眼睛裡,有種熠熠的光輝。她一直微笑著,時而轉過頭去看一位低頭調吉他的小伙子。
普克看看項青,項青也正看他,兩人都像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相視一笑,沒有說話。
項蘭的聲音在話筒里顯得比平時低沉,略帶點磁性,這使她變得成熟許多。她簡單地說:「獻給在座各位這首《明月幾時有》。」伴隨著她的話音,幾聲吉他的和弦水一般流瀉到空氣中,項蘭的目光找到普克與項青,含笑點點頭,又轉頭看看彈吉他的小伙子,開始唱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第12節普克沒有想到那個怪裡怪氣唱《十個男人九個傻》的項蘭,會唱這樣一首充滿無限惆悵的歌。而且她的歌聲優雅、含蓄,透著隱隱的悲傷和淒涼,竟將這首詞的意境詮釋得如此到位。
普克忽然想起初次見到米朵時,他們兩人之間的一段談話。米朵說她剛開始學醫的時候,覺得人的身體結構那麼紛繁複雜,簡直像另一個世界。而她後來遇到的種種事情,又讓她覺得,生理世界的複雜還有極限,而心理世界的複雜,卻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
在項蘭的歌聲里,普克思緒如同海潮一般翻湧不息。他想,看上去簡單任性的項蘭,歌聲里的那種僅靠模仿絕對無法得到的蒼涼感,究竟來自於怎樣一個複雜的心理世界呢?
項蘭唱罷,酒吧里響起了一片掌聲,項蘭淡淡說聲「謝謝」,點點頭便退回後台,另一名歌手接著上台演唱。
過了一會兒,項蘭回到普克和項青身邊,身上的演出服又換成了來時穿的衣服。
普克真誠地對項蘭說:「沒想到你唱得這麼好。」
項蘭一下台,又和平常一樣隨便了,笑著說:「早就知道,我唱那首《十個男人九個傻》會給你什麼感覺,今天就是要扭轉你的印象。」說罷,跟項青換了一個位置,站到普克身邊,衝著舞台方向揚揚下巴,「哎,你看彈吉他的那人,怎麼樣?」
那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留著小平頭,寬寬的肩,長長的腿,臉龐頗英俊,熟練而輕鬆自如地彈著吉他,時而低頭,時而抬頭,眼睛沒有固定地看著什麼地方,但目光里有一種專注,像是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臉上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絲感傷。
普克認真看了看,說:「嗯,很英俊,氣質也特別。」
項蘭笑了,像是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算你公平,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抿著嘴無聲地笑。
普克問:「你看到阿強了麼?」
項蘭說:「我剛才就是去後台找他,他們說阿強今天打電話來,他有點事兒要辦,可能得稍晚些才能來,但今晚肯定來,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吧。」
三個人找了張台子坐下,有服務生過來問他們要什麼飲料。
項蘭搶著說:「要一紮生啤。」
項青馬上說:「不行,今天你不能喝酒。」她轉頭對服務生吩咐道,「給我們兩瓶杏仁露,一瓶熱一下。」又問普克,「你喜歡喝什麼?」
普克說:「隨便。來罐可樂好了。」
大約一個小時後,項蘭突然沖一個小伙子招招手,那個小伙子便走了過來。
項蘭為大家互相介紹:「這是阿強,這是我姐項青,這是我姐的朋友普克。」
阿強留著長發,額前一小撮兒染成黃色,他客氣地跟項青和普克打了個招呼。項蘭把他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普克看到阿強皺著眉頭好像在回憶,然後又和項蘭說了幾句什麼,就轉身離開到後台去了。
項蘭走回來說:「阿強說,那棟樓的位置他倒是記得,讓他說是多少號他可說不清。他現在要演出,等演出完,他可以帶我們一起去。」
普克點點頭。
項青問:「阿蘭,阿強有沒有問你,為什麼又問這件事兒?」
項蘭驚訝地說:「咦,你怎麼知道的?他問了,我說反正有事兒,你別問那麼多,只管告訴我就行了。」
項青有點擔憂地說:「當心點兒,還是別讓他知道原因的好,省得……」
項蘭說:「這我知道,沒跟他講那麼多,還讓他別告訴別人,放心吧。」
三人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樂隊演出結束了,阿強和那個彈吉他的小伙子一起走到普克他們這張台子前。
項蘭馬上高興起來,站起來拉住小伙子的手,笑著說:「肖岩,我姐在這兒,還有她的朋友普克。」
肖岩微笑著對項青和普克點點頭,只說了句「你好」,便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環住了項蘭的肩膀,溫柔地問項蘭:「昨晚怎麼沒來?也不打個電話,害我們臨時找人。」
項蘭看了項青一眼:「家裡有點兒事,忘了打電話了。」
肖岩像是忘記旁邊有人似的,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在項蘭眼睛周圍抹了一下,低低地說:「眼圈那麼黑,沒睡好啊?」
項蘭在項青和普克面前,也有點不好意思,臉上露出既幸福又靦腆的表情,小聲說:「沒事兒,想你唄。」
阿強笑著說:「得了得了,別在我們面前肉麻了。」他看著項青,「咱們現在就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