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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中華門、中山門和小老虎、小桃子,根據我提供的情況已經順利入住招待所,在房間裡靜候白大怡回去。他們等啊等,久等不見人回,心中忐忑不安。綿綿的舞曲聲不時從窗外飄來,透過閃爍的霓虹燈光,他們仿佛看見白大怡正在樓上舞池裡翩然起舞。十一點鐘,中華門派出的年輕的小老虎和小桃子,裝扮成一對戀人去舞廳偵探。以下是通過李士武講述,我想見的一幕——

    小老虎和小桃子在服務員的引導下,手牽著手走進舞廳,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隨著一支新曲響起,小老虎和小桃子步入舞池。

    李士武老是盯著小桃子看,好像認識她似的,卻又一時想不起是誰。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際,小桃子有說有笑地從他身邊舞過,他聽到小桃子的聲音,他的記憶一下子被喚醒了……那是幾個月前,還是中央大學大氣科學系學代委主席的小桃子走在遊行隊伍的最前列,高喊著「打倒日本鬼子!」、「打倒亡國奴!」的口號。

    聲音久久地迴響在李士武的耳邊。

    音樂依舊,香艷依舊,但李士武的眼裡卻只剩下小桃子和小老虎,他的目光從此像一口惡痰一樣粘在他倆身上。很快他發現,兩人經常在偷偷窺視白大怡……

    李士武得意地告訴我說:「我從他們的目光里發現了他們的秘密,哈哈,我有那麼傻嘛,我就是傻瓜一個也該發現他們的秘密。你想嘛,上午白先生才遭人暗殺過,現在一個整天鬧遊行的傢伙又把他當賊似的盯著,你說我會怎麼想?我馬上想到他們心懷鬼胎啊。」

    於是,他開始丟誘餌,挖陷阱。

    於是,黑暗中一支部隊秘密潛入熹園。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一次註定要失敗的行動!小老虎,小桃子,你們真是太年輕了。他們因為年輕付出了代價,可這個代價真是太慘重了!事實上,不光是我的四位兄弟犧牲了,我自己也因此埋下了隱患。我腳下踩著陷阱,身份隨時面臨著暴露。這次行動,我們收穫的是「雞飛蛋打」的惡果,因此遭到重慶嚴厲的批評。第2節中午下班,我和秦時光等人結伴從樓里出來,秦時光和眾人向右拐去,只有我是向左走的。「噯,你去哪?有飯局啊。」秦時光問我。我說:「什麼飯局,回家。在吃中藥,必須飯前吃。」俞副局長恰巧也出來了,插嘴問:「怎麼啦,身體不好?」我說:「沒什麼,就是上火。」俞副局長說:「嗯,我看你臉色是不太好。上火嘛,就是缺休息,多注意休息。」當然,我的臉色一定不好,但不是因為火重,而是心痛。痛心疾首啊!我不知道革老他們知道情況了沒有,剛才下班前,我看見火鉗子掛在窗台上,我估計他們是知道了。但幕後的情況只有我知道,所以我得趕緊去報告情況。

    我先去了書店。劉小穎正在門口蜂窩煤爐子上燒飯,見了我迎上來,喊我:「老金,你來了,吃飯了沒有?」隨即把大聲變成小聲,說,「雞鳴寺要你過去一趟。」我嗯了一聲,告訴她我正準備去。她有些疑惑地問我:「怎麼又讓你過去,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覺得我快要流淚了,但最後還是忍住沒告訴她。告訴她要革老同意的,此外我也不想讓她來分擔這些痛苦。她已經活得夠苦的啦,這半年來我覺得她至少老了十歲。分手時我不經意看見她額頭左角,飄動著兩根白髮。

    從書店到診所,有四公里路程。我買了兩個包子,想在黃包車上吃了,好有點精神。可怎麼也吞不下去,像當初妻子死的時候一樣,肚子裡沒有食物,卻總覺得滿噹噹的。人啊,說到底是精神決定身體,精神不好,身體各個器官都會出問題。這不,下車的時候我一腳踩空,差點軟倒在地上。我的腿腳也不頂用了,都是因為傷心啊。

    四個戰友就這麼走了,能不傷心!

    診所的大門只開著一條fèng,我輕輕推開門,走進去,院子裡靜得出奇,牆角的水龍頭滴答著,聲聲入耳。守門的黃毛土狗,安靜地臥在一隅,見了我,對我嗚嗚的吭一聲,透著哀怨和孤獨的氣息,和水龍頭的滴答聲,似乎有一種內在聯繫。

    革靈已經在房間裡哭了大半天了,她捧著中華門的照片,蜷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哭,壓抑、隱忍的哭泣聲,在昏暗、逼仄的房間裡顯得尤其陰暗、疹人,仿佛是來自陰曹地府。革老帶我去看她,房門吱溜一聲,一道昏暗的亮光撲隨著我們拖進來,把我們兩個人影鋪在地上。

    革老走上前,彎下腰,對女兒說:「深水來了。」革靈抬頭一看,二話不說,猛然撲到我肩膀上,嗚嗚地哭出聲,一邊說:「中華門走了,他們都犧牲了……」我說:「我知道。」父女倆很吃驚,都驚異地舉目看我。我很平靜,因為我已經被痛苦浸了一夜多。「你知道了?」革老拉開女兒,面對面看著我問:「你怎麼知道的?」我靜靜地說:「我當時就在場,我看著他們走的。」我上前扶住革靈的肩膀,動情地說,「中華門是好樣的,走得非常壯烈。」

    父女倆更是吃驚。

    革靈焦急地問我:「你看見他走的,怎麼回事?」

    我示意他們坐,準備告訴他們這十幾個小時裡的所見所聞……

    革靈的房間裡有一個暗紅色的棗木大衣櫃,雙開門的。衣櫃裡掛滿了衣服,但是撩開衣服,卻是別有洞天:裡面有一個小暗室。小暗室真是小,頂多三四平米,剛好放得下一張單人病床。這張床永遠不可能躺病人,因為擺滿了東西。都是鐵傢伙。是發報機!這是專門用來暗藏電台的密室——我們組織的心臟!其中全部機器設備都是我搞來的,純正的日貨,很先進的。我在單位就是管這攤子事,要弄這些玩意不過是順手牽羊。

    我講完後,目光落到那個棗木大衣柜上,一邊問革老:「您向重慶匯報情況了嗎?」革老說:「昨天夜裡兩點鐘,我在知情後的第一時間就匯報了。」我又問:「那麼重慶有什麼新的指示?」革老看看女兒,革靈心領神會,一聲不響地打開衣櫃鑽了進去。出來時,手上拿著一份電報。我接過電文看,上面只有兩個字:飯桶!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像個孩子一樣激動地對革老申冤道:「不,不,我們不是飯桶!我們犧牲了四個兄弟呀,他們那麼英勇無畏,我們怎麼會是飯桶!」說著濕了眼睛。我的眼淚早含在眼裡,這會兒終於奪眶而出。革老扶住我的肩膀,狠狠地說:「我們當然不是飯桶,不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殃禍,更何況我們這片天,簡直就是地獄!」

    革靈受了感染,又哭起來,眼淚趕著鼻涕一齊流,五官都歪了,一臉醜態。「別哭!」革老訓斥她,一邊去關了衣櫃的門,回頭對我說:「商量一下,下一步怎麼辦。」我說:「現在要殺他已經很難了,他已經被野夫接管了,我聽說是住在憲兵司令部密碼處的小樓里,那地方一般人進不去的。再說,鋤jian組的人傷亡這麼大,現在要馬上組織行動可能也沒這方面的力量了吧。」

    「現在殺不殺也無所謂了。」革老嘆一聲氣道。

    「為什麼?」

    「我估計啊,他可能都已經把密碼跟鬼子說了。」革老搖搖頭說,「他現在知道我們想殺他,是鬼子救了他,他更要討好鬼子了。操!這就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哪,我們的行動結果是把他往敵人的懷裡推了。重慶一定也猜到這點了,所以你看,」揚了揚手裡的電報,「只是罵人,什麼指示都沒有,他們也放棄了。」

    我沉思一會,說:「不見得。」我把中華門就義前對白大怡喊的話又陳述一遍,接著說,「我猜他一定是聽到了中華門喊的話,他現在也一定知道我們是什麼人,不是靠嚇唬人過日子的。」

    「你的意思……」革老欲言又止。

    「我在想……」我思量一會,說,「你知道,他在國內上有老下有小,我想中華門的話可能會對他起點作用,至少不會隨隨便便交出東西。」

    「嗯,」革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麼說,我們還有機會。」

    「現在的問題是他被鬼子接管了,而我們又沒什麼人,要行動很難。」

    「人可以調啊,我們這邊沒有,還有其他小組的人嘛。」革老說,「就是從上海調人過來也不就是幾個小時。」革老來了精神,目光瞬息間變得明亮,「這樣吧,你馬上回去,儘快摸清情況,他降了沒有,我馬上組織人,只要他沒降,我把老命拚了也要堵住他的嘴!」

    我雖然答應下來,馬上走了,但心裡一點不熱烈。我總覺得,這是一件沾染了倒黴毒素的差使,不會給我們帶來好運的。第3節南京日軍憲兵司令部二長官中村佐介是個文質彬彬的人,五十開外的年紀,長得慈眉善目,走路慢悠悠的,說話總是笑容可掬。他平時也不大愛穿軍服,冬天經常穿手工織的毛線大衣,夏天經常穿的是白色的圓領汗衫,看上去隨和得很,和他的身份和手上掌握的生殺大權極不相符。他喜歡收藏中國書法和有彩陶瓷,熱愛日本茶道。我曾隨盧局長去過他的辦公室,很大的一間屋子,辦公室外面的會客室更是豪華、講究,專門設有品茶區。

    我回到單位後,立即上樓去找盧局長打聽情況,他告訴我,上午十點鐘,中村就在辦公室的品茶室接見了野夫和他,還有白大怡,並共進午餐。他把這件事當作他的身價來講,講得洋洋得意。我故意裝蒜問他:「中村將軍幹嗎要接見白先生?」他反問我:「那你說以前將軍出陣,皇上幹嗎要當街給將軍餞行,還要給他們牽牽馬、整整鎧甲?這是帝王之術,他給你賣好,卻要你給他賣命!」我說:「他又不是什麼大人物,中村將軍怎麼可能有求於他?」他說:「你不知道,重慶怕他與皇軍合作,交出桂字密碼的密本,派出一批人來要他的命,還威脅他,如果把密碼交給皇軍就滅他的家門,老小都要殺。」我問:「他怕嗎?」他說:「誰不怕?當然現在不怕了,中村將軍請他吃了飯,給他壯了膽。士為知己者死,將軍如此器重他,等於是給他灌了英雄酒,豪情俠膽就有了。人啊就這樣,骨頭說輕就輕,說重也能重的。」我問:「這麼說,他已經交出了密碼?那我們該喝頓慶功酒囉。」他嗬嗬笑道:「現在還沒有交,不過他答應了,這會兒正在皇軍密碼處加班工作,應該是指日可待吧。」

    我決定去密碼處探個虛實。

    鬼子司令部大樓朝南,高五層,曾經是南京綏靖公署的辦公樓,門口有一對像馬一樣高大的漢白玉雕的石獅子,立在高高在上的十九級台階上。從大樓出來,下台階,往右百十米,再往左幾十米,是一棟白色兩層小樓,樓前樓後各有兩棵枝繁葉茂的廣玉蘭,把小樓掩得涼颼颼的。小樓無牌無名,無崗無哨,幽靜得像是沒有人住的死屋子。但推開門,走進去,過道里,卻有一名持槍哨兵把守,哨兵身後,並立有中日雙語警示牌,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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