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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轉快一點?太慢了。
""還是慢,再快一點。
""還可以快。
""再快一點……"幾次要求都未能如願,阿炳似乎急了,起身要求親自上機示範。第10——12節第10節:失蹤的敵台
他試著轉了幾下,最後確定了一個轉速,並要求陳科長以這個速度轉給他聽。
當時陳科長和我都愣了,因為他定的那個轉速少說在正常轉速的五倍之上。
在這個轉速下,我們的耳朵已經聽不到一個像樣的電波聲,所有電波幾乎都變成了一個倏忽即逝的"滴"音或者"噠"聲。
換句話說,轉速快到這個程度,所有不同的聲音都變成了一樣的噪音。
打個蹩腳的比喻,也許可以這樣說,在無線電里找電台,感覺就如同你想在錄像帶里找個什麼東西,由於要找的東西是夾雜在一大堆貌似相同的群體中的,以至用正常的速度播放帶子你都不一定輕易找得到,可現在有人卻要求按下"快進"鍵,快放著看。
當然,這下走帶的時間是節省了,可所有影像都成了轉眼即逝的影兒,你去哪裡找你要的東西?這簡直是胡鬧!陳科長不知所措地望著我。
我想了想,與其讓他發怒,不如陪他胡鬧。
胡鬧總有收場的時候,再說我們認為是胡鬧,他可能不呢。
就這樣,陳科長按照阿炳剛才示範的速度轉起來,一下子我的耳朵聽到的聲音全變成了奇音怪聲,置身其中,心慌意亂,坐立不安。
而阿炳卻照樣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依然吸著煙,依然是一種絲毫不改變的神情在側耳聆聽,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依然不時點擊著沙發扶手。
10分鐘。
20分鐘。
半個小時過去了。
突然,阿炳猛喊一聲"停",然後對陳科長吩咐說:"往迴轉,就剛才那個滴聲,讓我聽一下……慢一點……對,就這個,守住它,把聲音調好一點……"陳科長把聲音微調到最佳狀態。
阿炳聽了一會,會意地點點頭,說:"不會錯,就是它。
"嘿嘿一笑,又說,"這可比在我收音機上找個廣播要難多了。
"電台正在發報,我們一時難以判斷它到底是不是我們要找的敵台,只好先抄下電報,拿去破譯再說。
陳科長抄完一頁丟給我,繼續抄收著。
我拿上這頁,直奔破譯局,要求他們儘快證實是否是失蹤的敵台。
我一回來,就接到了破譯局打來的電話。
我放下電話,興奮地衝到阿炳跟前,簡直無法控制地抱住他,大聲說道:"阿炳,你太偉大了!"完了我發現我流淚了。
14咱們家鄉老一點的人都知道,日本鬼子由於在南京遭到一定抵抗,死了不少人,然後採取了一系列報復行動,比如南京大屠殺就是這樣的。
打到我們家鄉時,報復還在繼續,所以日本鬼子在我們家鄉是要遭天殺的,燒殺搶掠jianyín,什麼壞事都干盡了。
不過,我們家還好,多虧父親消息靈通,預先安排母親帶著我和兩個妹妹,回無錫鄉下生活了一年多。
我們住的村子就在太湖邊上,村子上的人多半以捕魚為生,我有個堂伯是當地出了名的捕魚好手。
到了冬天,魚都沉入湖底,出去捕魚的人經常空手而回,惟獨我這個堂伯,從來沒有空著手回來過,他的竹簍里總是裝著你想像不到的大魚或者其他鮮物。
究其緣故,是我堂伯冬天捕魚有個絕活:他能從水面上冒出的紛繁凌亂的水泡中,一眼瞅出哪些是冬眠的魚吐出的,哪些不是;對著"魚泡"一網包下去,魚就成了瓮中之鱉。
阿炳偵察敵台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的,他不但能從眾多水泡中看出哪些是魚泡,而且還能從各式各樣的魚泡中分辨出各式各樣的魚類。
換句話說,他不但知道哪些水泡下面有魚,而且還知道是什麼魚,鯉魚,鯽魚,還是其他什麼魚。
無疑,阿炳比我堂伯還技高一籌。
我說過,求勝心切是當時701所有人的心情。
在阿炳進機房之前,沒有人知道怎麼樣去贏得勝利,然而自阿炳進機房的這天起,大家似乎都一下明白了。
這一天,阿炳在機房坐了18個小時,抽了4包煙,找到敵台3部共51套頻率,相當於每小時找3套,也相當於之前那麼多偵聽員十多天來收穫的總和。
令人驚嘆的興奮又難以置信!以後的一切是可想而知的,阿炳每天出入機房,幾乎每天都在不斷刷新由他自己創造的紀錄,最多的一天,即第十八天,他共找到敵台5部、頻率82套。
奇怪的是,這天之後,他每天找台(頻率)的數量逐日遞減,到第二十五天,居然一無所獲。
第二天一個上午下來又是這樣,勞而無功。
下午,阿炳已經不肯進機房了,他認為該找的電台都找完了。
是不是這樣呢?牆上掛有進度統計表,一目了然,到此為止,我們一共找到並控制對方86部電台共計1516套頻率。
其中阿炳一個人找到的有73部電台,共1309套頻率,占電台總數的86%,頻率總數的87%。
但根據我們掌握的資料看,至少還有12部電台還沒有找到,而且這都是對方軍界高層系統的電台。
一邊是不容置疑的資料,表明還有敵台尚未找到;一邊是絕對自信又絕對值得信任的阿炳,認為所有敵台都找完了。
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局長臨時召集各路專家開會,分析研究,結果大家一致認定,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未顯形的敵台肯定以一種與已有敵台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著,否則阿炳不會一下變得束手無策的。
但到底是什麼形式呢?無人知曉。
會議無果而終。
15第二天,我沒有帶阿炳去機房,而是要了部車,決定帶他去散散心。
我原想去桑園肯定是最好的,但找了又找沒見著,最後去了一個果園。
我不會告訴你是什麼果園的,因為寫成書後,有人知道了,就有可能縮小我們701的地區方位,是南方,還是北方?是東南,還是西北?在那裡,就是在果園裡,我們一邊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閒聊著。
阿炳像個孩子一樣的高興,而我則更像一個心事重重的父親。
結束遊園之前,我跟阿炳講起了我堂伯捕魚的故事,故事的下面這部分是我有意編造的,很神話,而阿炳卻聽得如醉如痴,信以為真。
我說:"有一年冬天,我堂伯照常去湖裡捕魚,但接連幾天都看不到湖面上冒出'魚泡'。
我堂伯由此認為湖裡的大魚都被他抓完了,於是就呆在家裡,靠吃魚乾過日子。
但有一天,他孫子去湖邊玩耍,看見成群的大魚在岸邊淺水區'游來游去'。
這就是說,湖裡還有很多的大魚,只不過這些大魚都變狡猾了,它們知道沉在湖底總有一天要被我堂伯識破,所以都離開湖底,游出深水區,來到岸邊的淺水區。
岸邊雖然寒冷,但空氣充足,用不著使勁呼吸就可以存活。
第11節:知恩圖報
不使勁呼吸就不會冒出氣泡,不冒氣泡,我堂伯自然就找不著它們。
"我就這樣讓阿炳明白:我們至少還有12部敵台尚未找到,為什麼找不到?是因為它們"像狡猾的大魚一樣"躲起來了,躲到我們想不到的地方去了。
躲去哪裡了?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找到它們,但這個辦法很難,我問阿炳想不想試一試。
阿炳說,那我們回去吧。
就是說,他想試。
在回來的路上,我專門找了家郵局,給阿炳母親匯了100塊錢。
我告訴他,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錢,而是701很多人的錢,他們和我一樣希望他儘快把那些電台找到。
我相信我這麼做和這麼說都是有意義的,因為阿炳是個孝子,而且十分重情義,知恩圖報的。
回到山上,我從資料室調了整整8大箱錄音帶——都是我們現在還沒找到的12部電台以前的錄音資料,我把它們往阿炳面前一放,對他說:"現在你的任務就是聽這些錄音帶,反覆地聽,仔細地聽。
聽什麼?不是聽它聲音的特點,而是聽報務員發報的特點。
我想你一定能聽出這裡面總共有多少報務員在發報,每個報務員發報又有什麼特點。
"我是這樣想的,既然我們認定對方高層12部(至少12部)電台肯定以一種與已有電台截然不同的形式存在著,那麼這就意味著我們再不能沿用慣常的、根據對方機器設備特定的音質去想像和判斷的老一套辦法去尋找它們,要找到它們必須另闢蹊徑。
如果阿炳能夠聽出這些電台的報務員發報各自的特點,那麼這不失為一條捷徑。
但話是這麼說,其實誰都知道,這比登天還要難。
當然,從理論上說,報務員用手發報,就跟我們用嘴說話一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口音,每個人有每個人細微的差別。
但實際上這種差別微乎其微,是很難分辨出彼此的。
可以這麼說,世上沒有比福爾斯電碼更簡單的語言,組建這門語言的只有"滴"和"噠"兩樣東西。
因為它過於簡單,再說又是一門絕對專業的語言,使用者都經過專業培訓,所以一般人都會標準掌握。
大家都在一個標準之上,差別自然就難以形成,即使形成也往往細微得會被人粗糙的感知忽略不計。
在我近五年的偵聽時間裡,我只能聽出對方一個報務員,這個人發報很油,而且有個明顯的冷僻動作:常常把5個"滴"的"5"發作6個"滴",即"滴滴滴滴滴滴"。
在福爾斯電碼沒有6個"滴"的字,這是個別字,好在這個別字不會產生什麼歧義,一般肯定就想到是"5"。
我就這樣"認識"了這個報務員,每次聽到出現6個"滴",就知道是這傢伙在當班。
不過,這樣出格的報務員很少,尤其在高層電台,你要這樣油條早給趕下去了。
所以,我話是那麼說,但心裡也明白,要想叫誰把對方每個報務員發報的特點分門別類,給予一一區分,這簡直比登天還難,即使悟透了世上最高級或最低級的謎也不行。
然而,阿炳似乎決計要跟我們神奇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