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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明故宮,代老A又說"桂花街17號已叛變,以後不要與他接頭",到光華門,代老A又說某某地方某某同志已被捕,以後不要再聯繫。

    就這樣指點了好幾處之後,車子才出城上了紫金山,在山路上拐來拐去地開了有半個鐘頭左右,終於停在一座別墅的門前。

    一個白鬍鬚老頭為我們開了門,帶我們去了一間像洗澡堂的平屋:裡面已有三個人在等我們,當中有理髮店的跛腳老頭,他見我跟不認識似的,我也沒有露出認識他的表情。

    另外兩人其中一位是女同志,三十來歲,臉很大,頭髮剪得短短的(更顯得臉大),穿著一套像少數民族的服裝。

    包括理髮店的跛足老頭,和剛才車子上有三位同志我以前見過外,大部分同志我都不認識,一下認識這麼多人,我有點害怕,但又很興奮,覺得我們竟有那麼多同志。

    我們剛坐下,白鬍鬚老頭就退出去了,也許是去警戒的。

    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我注意到老頭出門時露出了哆哆嗦嗦的目光。

    會議一開始,代老A就神色嚴肅地告訴大家:最近我們已有兩人變節叛變(其中包括花園街17號的),組織遭到慘重破壞,先後有7名同志被逮捕,組織上要求同志們暫時"避避風頭","沒有組織命令一律不准私自開展工作"。

    "但是,"代老A目光變得犀利,"兩個叛徒必須不惜代價除殺,冒最大險也要除殺!"看看大夥又說,"組織上決定這項任務交給'望遠鏡'完成,必須儘快。

    ""他們現在在哪兒?"坐在我正對面的一個敦實的中年人問。

    我想他可能就是"望遠鏡"。

    "就在這兒,在毛人鳳手上,"代老A說,"但據說就要離開南京,不知去哪裡,也許是重慶。

    ""毛那邊不是有我們的人嗎?"中年人好像有些異議,"讓他們干不是更方便?"代老A剜他一眼,責問道:"聽你還是聽組織上的?!"中年人垂下頭,不吭聲了。

    這時,坐在女同志和理髮老頭中間的那位戴眼鏡的同志,就是原先在屋裡等我們的三人中的一人,插嘴說:"他們被捕了。

    "沉默一會兒又說,"剛被捕的。

    "這人是誰?他怎麼說我們被捕了?我想,難道是你母親被捕了?這意味著下午我打電話時管家是在被迫騙我,同時也意味著我的聲音已被錄音!一下子我變得坐立不安,手腳居然控制不住地哆嗦起來。

    為穩定一下情緒,我掏出煙來。

    正當我把煙剛點燃,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呼叫,我們並沒有聽清楚呼叫的是什麼,因為呼叫的人似乎剛出聲喉管就被割斷了。

    但這足以引起我們警覺,再說接下來的一陣子被壓低的沓沓沓響聲——像有一大群鳥在撲飛,更加提醒我們:出事了!這時,剛插嘴說我們"已被捕"的那位"眼鏡"同志率先飛身撲到門口,扯滅了電燈,同時大喊一聲:"快跑——!"但此時沓沓聲像粘在屋牆上,要跑無疑已來不及。

    事實上我們一扯滅燈,外面就向我們喊話了。

    無法逃跑的我們只好都分散在屋子四周,像壁虎一樣貼牆而立,目光齊齊落在代老A臉上。第62——64節第62節:生和死

    我說過,那天晚上月光很好,我看見代老A拔出手槍,朝傳來喊話聲的方向開了一槍,緊接著里里外外槍聲和呼叫聲四起。

    到這時,我反倒沒有了剛才的驚慌,變得異常鎮靜,右手靈活地從後腰上摸出手槍,打開保險,朝窗外射擊,一塊玻璃我聽出是被我的子彈擊中咣當粉碎的。

    正當我準備瞄準再射時,跟我站一起的那位女同志突然踹我一腳,喊我:"快!快撤!"我隨她指的方向看,那位剛才飛身滅燈的"眼鏡"正在向我招手。

    我一個魚躍飛身撲到他腳下,看見他褲襠下有另外一雙腳正在魔術般地縮短,像正在被牆體吞吃。

    不一會兒那雙腳不見了,露出一個圓黑洞,"眼鏡"用腳踢踢黑洞,對我說:"快過來!快走!"我順勢撲入黑洞(當時我躺在地上),開始慢慢地聽不到槍聲。

    暗道出口在一條山澗的兩塊巨石fèng里,很隱蔽。

    我不知在暗道里爬行了多久,反正出來時已聽不見槍聲,不知是因為距離遠的緣故,還是戰鬥結束了。

    我從暗道出來,看見理髮店的老頭已在外面,他身邊沒有其他人。

    這說明我前面只有他一人,我看到的那雙"魔術的腳"就是他的。

    他上前來擁抱了我,然後把頭伸到洞子裡側耳聽聽,也許聽到了什麼,轉身問我後面是誰。

    我說不知道。

    過一會,後面人出來了,是"一把刀",就是那個紅頭髮青年,我在第一次"紅樓會議"上見過他。

    他躲過了這次劫難,但……我說過,他很不幸,就在南京快解放時卻犧牲了。

    後來除殺兩個叛徒的任務是他完成的,因為"望遠鏡"就在這場戰鬥中犧牲了。

    他出來後很久都沒人出來,我們不知道是不是還會有人出來,又擔心等久了出麻煩,所以我決定讓老頭和"一把刀"先走,我再等一會兒。

    令我吃驚的是,當我看著他倆離去時,發現理髮店老頭的步態穩健自如……我突然對這位平常唯唯諾諾的老頭肅然起敬起來。

    他們剛走不久又出來一人,是那位女同志,她一出來就伏在我身上嗚嗚大哭。

    我以前從沒見過她,我想她也不會認識我,她這樣子使我有點窘迫。

    我勸了她一會兒,把她扶坐在一塊石頭上,然後像剛才理髮店老頭一樣把頭伸進洞子。

    她問我幹嘛。

    我說聽聽看,還有沒有人出來。

    她又一下哭起來,說:"沒有了,我剛進暗道他們就把門關死了,我一直在那兒聽他們戰鬥,直到斷了槍聲才走。

    "我問:"有沒有被捕的?"她說:"聽不出來。

    他們肯定都犧牲了。

    "這是個魔鬼和天使握著手降臨的晚上,僅僅在短暫的一陣子槍聲中,我知道了什麼是死,什麼是生;生和死都是那麼猝不及防,那麼神秘莫測。

    我感激上蒼在如此危難中給我洞開一條逃生之路,但就這樣我仍然要咒罵她奪走了我們那麼多同志的生命。

    我沒有忘記,那天會議上總共有11名同志,這就是說,那天晚上我們犧牲了7名同志。

    如果加上在院子裡向我們呼叫的那人,犧牲的就該是8人。

    但我不知他是不是犧牲了。

    我也不知他是不是就是那個白鬍鬚老頭,也許不是。

    說真的,儘管只有一面之交,可我對這個白鬍鬚老頭總有種莫名的顧慮和懷疑,我忘不了他離開我們時露出的那道哆嗦的目光。

    如果說出賣我們的人肯定是那天晚上的人中間的一員,那要我說他就是"這一員"——卑鄙的一員!但誰也不知道這卑鄙者是不是就在我們這些人中間,我現在也不知道,所以我這麼懷疑他也許是不公平的。

    09讓我歇一歇,讓我想一想。

    我確實老了,剛剛還在嘴邊的話,一下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人老了什麼東西都跟著老了,包括我記得的事情也老了,老得隨時可能消失無蹤。

    我曾經能夠把關於你母親的事牢記得都能背下來,可現在不行了,現在能掏出一半就不錯了,還有一半不是我沒有記得,而是從記得的記憶中消失了,死亡了,就像有些樹枝從樹上死掉一樣。

    這是沒辦法的事,人老到我這年紀別說記住的東西要離開我,就連牙齒這麼堅固的東西都要離開我——你看,這全是假牙。

    人的記憶就像河水,淌得越遠流失得越多。

    我這河裡的水真是越來越少了。

    說真的,我現在怎麼也想不起那天晚上我是怎麼跟那個女同志分手回家的,那個晚上就像一道黑色屏障,不但把我們很多同志的生死隔開了,也把我的記憶隔開了,我甚至以後好幾天的事情都想不起了。

    剛才我說人的記憶像河水,這是為了形容記憶的流失才這麼說的,其實這說法是不對的,如果說這種說法是正確的話,那我們就得承認我們的大腦是台攝像機(又是放映機),將對當時進行的每分每秒的事情都事無巨細地記錄在案。

    事實上我們的大腦沒有這麼了不起,起碼在記憶能力上,頂多是台高級相機而已。

    對過去來說我們的大腦無異於一冊影集,我們的回憶正是依靠幾張照片,通過想像來完成的,想像的自由和成功與否來自於攝下照片的多少。

    現在我看見一張"照片",是自己和楊豐懋深夜坐在水西門公寓的樓上客廳里,這也是我繼暗道逃生之後有的第一張照片——之前沒有留下任何照片,所以我不知道是誰讓我去那裡的,什麼時候、怎麼去的等等細節。

    然後"照片"越來越多,所以我可以越來越清楚地告訴你:我們坐了一會兒,你母親從另外一個房間裡走出來,步子很沉,臉色蒼白,一副病蔫蔫的樣子,見了我就像見了救命恩人似的撲在我懷裡,嗚嗚地哭。

    她這樣使我馬上想到,她一定是把孩子手術了,所以我安慰她不要哭,說她還年輕,等革命勝利了再要孩子也許比現在更好,這日子不會太久等等。

    你母親卻哭得越發傷心,一邊哭一邊訴說道,聲音里有種徹骨的悲痛:"我要把孩子生下來……嗚嗚嗚……孩子他爸犧牲了……嗚嗚嗚……我要把孩子生下來……嗚嗚嗚……"你想想看,當時楊豐懋就在我身邊,你母親這麼說我當然無法理解:我簡直糊塗昏了!這時楊豐懋上來把你母親扶在沙發上安慰一番後,轉身對我這樣說道:"我已接到上級指示,今後南京地區地下工作由我全面負責,我就是今後的老A。

    我任命你為代老A,這是委任書(給我一本證書),今後你有權代我行使任何權力。

    現在我決定對你公開我和鴿子的秘密關係,我和鴿子其實不是夫妻,而是兄妹,只是為了掩護身份才假扮夫妻的。

    第63節:人生充滿遺憾

    "兄妹倆假扮夫妻,現在看這種偽裝並不是無可挑剔,因為這樣等於是將兩枚炸彈捆在了一起,爆炸的可能就多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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