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他的傷痕(二更)
張王氏腦子嗡嗡響,抓著張福的手:「他爹,怎麼辦?」
「聽、聽大人的。」張福道。
在他們眼中,所有辦事的人,都是大人。
包括周江。
「那就拿錢,摁了文契這事就定了。」周江道。
他說完,看向一直抱臂看著他們,沒有說話的宋寧。
「宋大人,莫不是想要將遺體扣留下來,又給你一次出風頭的機會吧?」
在幹活的人都出來了,一字排開站在門口。
宋寧沒搭理周江,對張王氏夫妻道:「現在是刑事案件,任何人都沒有權利,私下以錢解決一樁刑事案件。」
「錢,你們是拿還是不拿和衙門沒有關係。」
張福急了,抓著張王氏的手,不知道說什麼,張慶道:「大人,孩子是他們的,怎麼還和他們沒有關係呢?他們把孩子帶回去也不行?」
「當然。」宋寧目光掃過這些人,「以往理刑館不像個官府樣,讓你們忘記了,這裡是衙門。」
「沈聞余!」
沈聞余大聲應:「在!」
「將閒雜人等轟出去,如若有人還在理刑館放肆,直接抓人下牢!」宋寧道。
沈聞余拔刀上前,喝道:「各位,請吧!」
周江和程之對視,周江怒指著宋寧:「宋大人,只是一個意外致死案件,怎麼你還想變成刑事謀殺?」
「這是我的事,立刻,滾!」
宋寧轉頭看向張福夫妻二人:「是想要錢,還是想要查明你們兒子的死因?」
「當然要錢啊,兒子死都死了。」張慶道。
「不,不!」張王氏急著開口,「不要錢,沒有兒子我們要錢有什麼用?」
「我們、我們要查明。」張王氏拉著張福跪下來,「求大人查明我兒死因。」
張福問道:「大人,不是意外死嗎?」
宋寧道:「想知道就在門口等著,莫要聽別人蠱惑出主意。衙門辦事,自有衙門的規矩,由不得任何人以任何的商量變通。」
宋寧進了房間。
張慶的媳婦推了一把張王氏,罵道:「你是不是傻,一百多兩。隆興達已經查清楚了,你再讓衙門查,還能查的不一樣?」
「多謝嫂子關心了。大人說有問題,我們就查。」
「活該窮。」張慶拉著自己媳婦走,「隨便他們折騰去吧,咱們回家。」
兩人恨鐵不成鋼瞪他們夫妻一頓,走了。
周江和程之幾個人被轟了出來。
一時間,整個府衙的人都知道了,宋大人將一個意外摔死的少年帶去驗屍了。
「他還會驗屍?」有人問道。
「怎麼可能,一個從小嬌養的公子哥兒,他會驗屍我他娘的把屍吃了。」有人道。
「等著看笑話吧。」
……
張清松的遺體擺在停屍台上,張福夫妻二人坐在一邊。
宋寧擺好功夫,戴上手套,沉聲道:「開始。」
這是她半年來,第一次正經驗屍。
擁有全套的工具和手套,楊氏連口罩和帽子都給她縫好了。
「我幫你。」宋元時打下手,幫宋寧將張清松衣服脫了。
少年精瘦,面上看不出什麼,但衣服一脫,周身布滿了青紫。
張王氏看著驚叫一聲:「這……這怎麼了?」
胸口上,舊傷口疊加新的,一片片的青紫淤青。
「打的,你們經常打他嗎?」宋寧問道。
張王氏捂著嘴,喊道:「大人、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又乖又懂事,我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裡,從小到大,連罵都沒罵過。」
「誰打的他,他從來沒有和我們說過。」
「坐這吧,這事稍後再說。」
張福摁著張王氏,道:「所以……所以大人說不要錢,大人說是刑事哪,你別吵大人查。」
張王氏靠在張福的肩頭憋著聲音哭。
宋寧托住死者的頭顱,細細摁壓摸探,手停留枕骨左側,她撥開頭髮,報導:「頭骨左側有出血,凹陷,凹陷面有疊加。」
「頭頂出有出血,外觀撫摸沒有損傷。」
「額頭有劃痕,雙眼角膜渾濁,左眼有出血點。」宋寧看向張王氏,「他早上眼睛可有傷?」
張王氏搖頭,非常的肯定:「沒有。」
烏憲記住。
「鼻腔口腔沒有異物。」
「牙齒完好。」
宋寧摁過肋骨,數過胸前淤青:「共有超三日舊傷淤青四處,三日內淤青六處。」
「肋骨完好。」
「腹部沒有腫塊。」
宋寧道:「四肢……左臂手腕處有紫褐色乾涸血液。」
「膝蓋有舊傷結痂、淤青。」
「屍斑分周身皆有。」宋寧對烏憲道,「將最開始記錄的屍斑位置,做上標記,不可混亂。」
烏憲看呆了,聽聞忙應道:「知、知道。」
宋寧看向宋元時。
宋元時心領神會,和沈聞餘一起,將張清松的遺體翻身。
宋寧道:「後背有舊傷七處,其中兩處成條狀,應該是鋼管或木棍之類所傷,辨顏色,應該是三天內所傷。」
「腰部有拳擊樣淤青。」
「肛門完好。」
她一一說完,房間裡早已是鴉雀無聲,就算是熟悉的沈聞余也靜靜看著。
此刻的宋寧,和平時截然不同。
除了震驚之外,他不知要怎麼去形容此刻的心情。
宋元時望著她,柔聲問道:「怎麼停了?」
「我懷疑他內臟有傷,如果開腹,就能看出來。」宋寧指著死者的腰部,「這一拳很重。」
宋元時扶著的手一抖,震驚地攥了攥拳頭復又鬆開,柔聲問道:「要開嗎?」
「不開了,這些外傷足夠了。」宋寧道。
大家圍站在停屍台邊上。
宋寧示意沈聞余給屍體翻過來。
她看向所有人,說出結論:「死者非意外死亡。」
又對張家夫婦道:「三天內,張清松的遺體就放在這裡,待查明案件後,你們再領回去。」
宋寧說完,所有人都環驚在原處,好一會兒,張王氏驚叫一聲,道:「大人,我兒……被人殺的?」
「可以這麼說。」宋寧道。
張王氏撲在兒子身上:「我的兒,清松啊,到底誰打的你,你怎麼不告訴娘啊。」
「這麼多舊傷,哪個殺千刀的……哪個殺千刀的啊!」
「我的兒啊!」
張福蹲在地上,使勁抽自己的臉:「我沒有用,我這個殘廢,拖累家裡人,連兒子受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畜生,畜生!」
「大人!」張福跪下來,砰砰磕頭,「求大人查明真兇,讓他償命,為我兒償命!」
大家都很難過,心口悶的喘不過來氣。
宋寧將張福扶起來,道:「我既知道了,案子就定然會查到水落石出。」
「你們節哀,先顧好自己的身體,查凶的事自有我們去做。」
夫妻二人哭的站不住,被扶在一邊坐著,滿面的憤怒。
童睿小小的腦袋伸進來,既傷心又害怕。
宋寧將張清松的遺體蓋上,衝著童睿招手:「結論你聽到了嗎,你可知道什麼?」
童睿搖著頭:「我一直以為只有我被欺負,沒想到……沒想到清哥也被欺負。」
「你說說看,你們的書院裡哪些人欺負你,你羅列出來,待他日大人給你收拾去。」
童睿搖著頭道:「大人很忙,我沒事的。大人今天已經幫我出頭了,他們以後不會再欺負我了。」
「那你早點回去,想到什麼就來告訴我。還有,這幾天在家裡待著,不要去書院。」宋寧道。
童睿點頭。
「多謝大人,我叮囑他娘看著他。」老童道。
宋寧頷首,接過烏憲寫的驗屍格目仔細過目核對。
烏憲擠了擠沈聞余低聲道:「宋大人,這太厲害了吧!」
「你才知道?」沈聞余道,「做事的時候不要貧嘴。」
烏憲不說話了。
宋元時洗過手,站在水盆邊上打量著宋寧,又垂眼帘不知在想什麼。
「接下來怎麼做?」麻六幾個人本來心思搖擺,怕跟著的這位宋大人沒有本事,他們白忙活又失望。
現在看來,宋大人是真的有本事的,什麼都會,居然連驗屍她也會。
這還不是簡單的會,一看就是行家。
無論手法還是熟練度,都是老手了。
「將門鎖起來,你親自守著,任何人不得進去。」宋寧吩咐王慶同。
王慶同應是。
宋寧又對夫妻兩人道:「記住,任何人去找你們和解,都不要收錢,沒有我的同意,這樣的刑事案件,你們如果收錢了,就是犯罪!」
夫妻二人哭著應是。
「去將相關的人都帶到衙門來,一個個過問。」
麻六問道:「大人,先、先帶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