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沾光有光(二更)
「梅梅、你的病好了?」王良盯著王梅,不敢置信。
王梅並不看他,也沒有說話。
「王梅,你想好了嗎,你要說的事對你自己的傷害,或許比對他還要大。」宋寧看著她,柔聲道,「你不說,我一樣能定他的罪。」
王梅目光堅定地回望宋寧:「大人,民婦的丈夫死了,因為民婦而死。」
「如果民婦還為了自己繼續裝瘋賣傻苟且偷生,那民婦又算得了什麼人呢?!」
「更何況,民婦苟且偷生,為的就是今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跪的直直的,面色堅定。
宋寧回到桌案後落座,拍了驚堂木,正色道:「證人王梅,你且說清楚,王良這些年是如何對你行齷蹉之事,而你又是怎樣委曲求全,等待時機報仇。」
公堂內外又再次安靜下來。
王良盯著王梅,面色煞白。
王梅昂著頭,大聲道:「我七歲時,父母就相繼病逝了。我的母親去世前,將我託付給了我哥,叮囑他這輩子都要好好照顧我。」
「我生病時,他會徹夜不睡的照顧我,我晚些回家時,他會因為擔心我,而找遍整個京城。」
王梅說的時候面無表情,因為沒有沉浸或者回憶兒時的美好。
她的美好已經被恐怖的事淹沒了。
所有曾經的光亮都淹沒在漆黑里。
「直到……直到我告訴他,我喜歡蘇岩我要嫁給他的那天,他氣憤地打了我。」王梅道,「那天我們吵的很兇,我才知道,他不是我的親哥哥。」
「他五歲的時候,家中鬧饑荒,父母都餓死了。是我爹將他接到家裡來養著。」
「可這並不能改變什麼,我當她是哥哥,不會記仇但也不會有別的情愫。」
「後來我嫁給了蘇岩。」王梅苦笑著,「他每日都來看我,他每次來我都躲著……連我的孩子都知道,媽媽害怕舅舅,他才三歲而已。」
她說著話,背脊雖挺直,但依舊能看得出正微微發顫。
「那天早上,我娘叮囑他中秋節來吃團圓飯,還告訴他我有了身孕。」王梅道,「我當時生長子時,差點一屍兩命,他早就警告過我和蘇岩,不許再要孩子。」
「我本也不想,可孩子來了又能怎麼辦?卻不料他找到我,說要帶我去找大夫。」
「我們吵了一架,我甚至罵了他,罵的很難聽,讓他滾。我以為他不會再管我的事,可沒有想到,他居然將蘇岩殺了。」
王梅說著,想到當時蘇岩死的樣子,整個人劇烈的發著抖,眼淚簌簌落著。
「我本沒有懷疑他,可是那天晚上,我暈倒後他來照顧我,我看到了他胳膊上的傷。」
「後來他強制帶我回家休養,他……他逼著我喝墮胎的藥,讓我假裝摔倒小產……他夜裡盯著我,整夜整夜的不睡覺……他無論去哪裡都要把我帶著……」
「他每次躺在我的身邊的時候,我都想殺了他,一刀一刀、一刀一刀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王梅尖叫著喊道。
「閉嘴!」王良打斷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閉嘴,不許再說了。」
「你讓我死?你讓我死嗎?我死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對你好,還有誰照顧你,還有誰把你當眼珠子一樣疼愛?」王良吼道,「你還是瘋了,你一直都是瘋子!
「從你嫁給蘇岩的那天,你就瘋了。」
王梅回頭看著他:「我清醒的很,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不稀罕你對我好,我不需要你。」王梅指著他道,「我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想看到你。」
「你還我的夫君,還我的孩子。」王梅起來,衝著王良的臉,使勁的抽打,扯著他的頭髮,甚至要撲上去撕咬。
王良想要避讓,但手臂無力,只能任由她廝打。
「王梅。」宋寧敲了驚堂木,道,「肅靜!」
王梅停下來,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道:「求大人為民婦做主!」
宋寧頷首:「本官定為你做主。」
她看向王良,問道:「你可認罪?」
王良重新跪直了,目光里都是死氣,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王梅,回道:「我認罪!」
「她讓我死,我就去死。」
「我認罪,蘇岩是我殺的。」王良始終盯著王梅,「從他和梅梅成親的那天起,我就恨他,我就告訴她不許讓梅梅有孕,女人生育太危險了。」
「可他不聽,還是讓梅梅有了身孕。果不其然梅梅九死一生。」
「我怎能不恨他。他搶走了我摯愛的寶,卻不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踐踏,他該死,他必須死。」
「他若不死,梅梅總有一日要死在他手裡。」
王梅回頭看著他,吼道:「我願意,便是死了,我也願意。」
「你怎麼能死,你怎麼能受苦?我捨不得,你不能。」
王梅不想和他說話,崩潰的說不出話。
「王良,住口!」宋寧打斷他的話,道,「成親、生子、是她自己的選擇,作為兄長你可以提點、可以幫忙,唯獨不該干涉甚至替她決定。」
王良吼道:「所有人都是覬覦她的美色,只有我是真心對她好。」
宋寧冷聲道:「真心或假意,都不是你扭曲、強制別人人生的藉口。」
「更無法讓你的惡行冠冕堂皇!」
「今日,本官便依律判你有罪,以告誡天下人,無論是父母、妻兒、兄妹……都不該強制干涉別人的人生,以愛護的名義,做違法齷蹉之事。」
「依《周律.刑律.人命》第二百八十一條。凡蓄謀殺人者並肢解人屍體者,梟首示眾!」宋寧拍了驚堂木,喝斥道。
眾人驚呼,這個罪判的就很重了。
砍頭還要示眾,這比斬立決還要重。
「我不服,你憑什麼這麼判?」王良道,「砍頭不過碗口的疤,我認罪,可你不能辱我!」
大家都看著宋寧。
卻見她驚堂木接著一拍,盯著王良道:「還沒完。」
「依《周律.戶律.婚姻》第一百一十條,尊卑為婚。凡娶、嫁、奸同母異父或同宗姐妹兄弟者,以親屬**論。此案中你禁錮王梅、強姦毒害她的身心,罪加一等。」
「本官判你杖責一百!」
王良大呼,道:「你這是重典重判,你不過一個小小推官,根本沒有資格,我不服!」
「本官按律判刑,你若不服,便去大理寺再訴!」
「在這裡,在這個公堂上,本官說了算。」
王良跌坐在地,四周寂靜。
陽光破雲而下,雖依舊冷,可心中卻滿是激憤……有人道:「好!」
「過癮!」
「痛快。」
「宋大人判的好,這樣的畜生,隨便讓他死了,太便宜他了。」
「好!」
朱雀道上,人山人海一聲聲好,吆喝著,不絕於耳。
「誰說的宋世安是草包的?」有人喝問道,「他若是草包,那這世上還有聰明人?」
「就是。這一次案件,她從接案件、查案、驗屍到今天,我的眼睛可看的真真兒的,都是她一個人做的。」有人道。
「我也看到了,在蘇岩家裡演示殺人的場景,在角山驗屍時,就算是以前的馬三的在,也不過如此吧!」
「以後,誰再和我說宋世安是草包,我他娘的跟他急。這分明就是有蓄謀壞他的名聲!」
人群中,議論聲嗡嗡響著,群情激動。
不知道是誰罵了一句:「完了,我他娘的輸了三天的局、又換到了十五天,眼見著我又得輸!」
「十五天,三個月吧!」
「對對,趕緊補三個月的去。」
那人醒悟,要去賭坊,就聽不遠處有人衝著他喝道:「滾犢子,從今兒起是,三個月的局,不收新注!」
「你這怎麼還不收,太沒有規矩了。」
「規矩個屁!我要知道小宋大人是這樣式的,有本事的,我他娘的能一賠一百?作死吧我。」
「你不能這樣,趕緊補過來。」
賭坊的東家拔腿就跑,急著下注的人跟著去追。
朱雀街上人聲鼎沸。
所有人處在震驚中,一個人查案,一個人驗屍,一個人升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宋世安做到了。
「理刑館的雜役和捕快呢?」有人問道。
不知道是誰,喊道:「我他娘的,躲這裡看熱鬧呢。」
有人指著,人群之後一群穿著便服的人,他們擠在人群中,混在普通人中間,一起在偷聽偷看宋世安升堂審問。
「他們就是故意刁難小宋大人吧,見他年紀輕,所以就合夥欺負他。」
「要不是怎麼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還是順天府,要是別的地方,只能更慘。」
「得虧小宋大人厲害,不需要他們也把案子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見,這些人都他娘的吃乾飯的。拿朝廷的錢不幹活,該罰。」
「呸!」
「呸呸!讓你們結夥欺負小宋大人。」
雷松和馮元以及谷幾一行人,被人圍攻,幾個人抱著頭鑽行在人群中,不知道被吐了多少的口水,狼狽跑出了城。
幾個人喘著氣,臉色極其的難看。
誰能想到,宋世安沒有他們做事幫忙,也能查明白案子還升堂了呢。
「這個小宋大人也太邪門了!」雷松道。
「這回栽了!」馮元臉色發白,他以為能拿捏宋世安,向上頭表態邀功。
誰知道,不但沒拿住,自己還成了落水狗。
虧大了。
依舊是午朝,御書房內,小內侍把事情說了一遍,趙熾覺得他說的不行:「小宋愛卿沒有空,讓錢中寧過來。」
「是。」
小內侍去請錢中寧。
錢中寧正準備午膳,聽聞後忙傳理刑館的人來問,但理刑館裡除了宋寧外,就一守門的老頭。
無人可問。
他衝著自己的隨從道:「讓雷松和馮元滾過來等著。一起公差,都公差去誰來做事?」
他的隨從應是。
錢中寧到御書房內,趙熾問道:「你仔細說一說,案件始末?」
錢中寧支支吾吾,說的詳略程度都不如趙熾了解的清楚,他變了臉色問道:「朕讓你多教宋世安,原是把朕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理刑館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一個人擊鼓升堂,是你縱容而為?」
錢中寧噗通跪下:「聖上息怒,小宋大人能力強又有責任心,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查辦案件,微臣至此還沒和他見過兩面。」
「朕記得你了。」趙熾指著他。
錢中寧嚇的一身冷汗。
「這一回宋世安確實證明了,他不是草包。」羅子章見宋延徐不上來邀功,他決定上來替他說,冷冷地盯著魏訓昌一行人,「往日都說他的狀元是代考有貓膩,又說他的本事都是他的兄長幫忙的,如今他的兄長不但不在,就連屬從都沒有。」
「不知道,幾位大人的臉,疼不疼呢?!」
魏訓昌撇過臉去,臉色難看。
「唐大人,一個舊案宋世安一個人僅僅用了五天,倒是你大理寺,一個案件壓來壓去十天三個月是常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個個都的疑難案件,原來,都是爾等能力太差!」
唐太文垂著頭想吵,可在這件事上,他還真是吵不過了。
羅子章說完,看他們的反應,頓時有了揚眉吐氣的舒爽感。他盼了一輩子兒子成才讓他驕傲,沒想到第一次驕傲,居然來自於別人的兒子。
他也算是沾光了。
他上前去,抱拳和宋延徐道:「宋閣老,您教子有方,小宋大人令下官刮目相看。」
「佩服,實在是佩服!」
趙熾也頷首,道:「朕對他的期望可沒有這麼高,他還真的給了朕驚喜。」
「宋愛卿,此子當重器。」
宋延徐上前來,謙虛道:「聖上謬讚了,還是頑劣了。」
宋延徐的尷尬,此生不曾體會過,大約別人也不曾體會過……他精養望成才的兒子,讓他成了笑柄,他三歲就溺死的女兒,卻讓他揚眉吐氣還順捎了同僚沾光。
這感覺,一言難盡難斷喜憂。
一個午朝,談完正事後居然沒散,一直聊到了申時,唐太文一肚子的火回了家,衝著隨從就道:「把公子喊過來!」
「這個孽障,就知道給我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