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9.經天有水注歸墟
不用怎麼打聽,他們便找到了謝蛤蟆口中的大黃錘,也就是如今海外城的皇爺。
皇爺上了年紀,頭髮眉毛花白、皮膚粗糙但還緊繃繃的,因為他幹的是苦力活,一直到現在都在干,所以身子板很硬朗。
這個苦力活是打鐵。
男人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皇爺的鋪子不大,四周有一圈空白之地,這是因為他的打鐵鋪總是往外冒火星、飛火苗,周圍不敢住人,畢竟島上房屋多是木頭,容易被引燃。
於是這圈空白之地成了防火帶,也成了城裡孩童玩耍的遊樂場。
鐵匠鋪裡頭常年有鐵質、銅質的零件和武器,這些物件的主人不能及時將之拿走,便成了孩童們最愛的玩具。
王七麟等人到達鐵匠鋪的時候是午飯剛過。
孤舟島沒有春夏秋冬,一年到頭都是高溫,只有個多雨季與少雨季的區別。
此時處於少雨季,天上少見雲彩,島上從早到晚的熱。
大黃錘沒有幹活,他家鋪子門口外栽種著一棵大芭蕉樹,樹木長得繁茂,葉片極大,鬱鬱蔥蔥環繞在一起,恍若一把巨大的遮陽傘。
一些孩子在樹蔭下翻滾打鬧,頭髮花白的老漢端著一把紫砂壺樂呵呵的看。
觀風衛一行人施施然出現在街頭,便有人喊道:「朝廷的官兒來了!」
老漢不在意,還是自顧自的看玩鬧的孩童。
腳步聲唰唰唰的沖他而來,最終停在了他旁邊,他還是不扭頭。
孩童們好奇,紛紛歪頭看他們。
目光很大膽,有人直接衝著徐大說:「這龜孫可真醜真嚇人!」
徐大是中老年婦女以及嬰幼兒之友,他很擅長和孩童打交道,也很喜歡孩童。
可是他不喜歡海外城的孩童,他拉下臉了怒視這些孩子,拳頭捏的嘎巴響。
海外城這幫孩子見過的血比米漿麵湯還要多,壓根不怕這種威懾。
看到徐大發怒他們反而更高興,有孩童指著他幸災樂禍的說道:「你們看都快看,他更丑了,丑的就跟個鬼一樣!」
王七麟道:「熊孩子,欠收拾!」
徐大指著幾個孩童獰笑道:「禍從口出知道嗎?你們幾個沒有家了!」
反正海外城內無好人,王七麟已經說了,他們這次進聽天監要鬧事,要鬧的海外城煩不勝煩,都想趕緊送走他們。
所以徐大決定拆掉熊孩子的家。
熊孩子不能慣著。
慣子如殺子。
他這是在保護救熊孩子們的命。
孩童們以為他在說大話,一個個嘻嘻哈哈、指手畫腳,還有的指向綏綏娘子的胸口誇張的比劃著名說:「這娘們衣裳下塞了個椰瓢子,誰敢去摸摸?」
八喵和九六聽到這話頓時往後竄。
它們怕被傷及無辜。
徐大則咧嘴笑:「你們不光沒有家了,也要沒有爹娘了。」
有孩童的家就在旁邊,看到自家崽子招惹了聽天監,他的家長面色大變,緊急跑來要拖走他。
徐大上去擋住了退路,冷笑道:「喂,你家在哪裡?」
聽到這話大黃錘終於懶洋洋的扭頭,他掃了眼眾人要說話,結果眼神掃到謝蛤蟆身上的時候凝滯了。
熊孩子的爹還沒有說話他猛的跳了起來搶先喊叫道:「道爺!道爺是你?道爺真是你?」
謝蛤蟆撫須道:「無量天尊,不是老道又能是誰?大黃錘你混的不錯,竟然混出了皇爺的尊稱。」
大黃錘三步並作兩步上來扣住他手腕,雙眼有淚水隱現:「道爺笑話我呢,我讓道爺你見笑了,沒想到我錘子這輩子還能見到你!這都多少年了?三十年,對吧,三十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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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對王七麟一方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讓熊孩子們傻了眼。
這些孩子性情頑劣,但個頂個的精明。
他們終於有了懼色,紛紛放下鐵匠鋪里的玩意小心翼翼的往後退。
徐大拍拍手裡抓著孩子肩膀的大漢問道:「兄弟,你家在哪裡?」
大漢賠笑道:「諸位官爺,孩子不懂事,他還太小,咱不能……」
「不能放過他。」王七麟接了他的話,「說說,你家在哪裡?哪座樓房是你家?」
大漢心裡一沉,他膽顫心驚的問道:「官爺你們問這個做什麼?」
王七麟說道:「拆你家呀——這位大人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麼?這些熊孩子都要沒有家了。」
大漢強笑道:「官爺恕罪,官爺您寬宏大量,這些孩子不懂事……」
「那你們作為爹娘總歸不是孩子了吧?你們懂事吧?你們懂事為什麼不教孩子懂事?既然知道孩子不懂事,為什麼還不管他們,反而讓他們出來惹是生非?」徐大打斷他的話。
「子不教,父之過。」胖五一像模像樣的搖頭,「你們犯了過錯,就該受到責難。」
漢子恐慌的叫道:「可是也不應當拆我家房屋吧?」
王七麟說道:「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當官的最要緊的就是一個講信用,要一言九鼎,既然說了要拆你家的屋子那肯定得拆。」
漢子咬咬牙,抱起孩子悶頭往回跑。
謝蛤蟆問大黃錘:「他家的房子是哪一間?」
大黃錘苦笑道:「道爺,確實是孩子不懂事……」
「你再廢話連你家的鋪子一起拆了。」謝蛤蟆不耐的說道。
大黃錘嘆了口氣指向一座房屋。
王七麟一看,喲呵,這對父子還挺機靈,他們跑進的是另一座房屋,看來是想要禍水東引。
他指了指熊孩子家的木屋,吞口兩個箭步竄上去張開口便發出咆哮:「汪汪汪!」
聲浪比海浪更猛烈!
空氣為之震顫,如浪花般翻湧,擁有著大浪拍岸的強勢,傳到木屋,木屋搖晃!
隨即倒塌。
大漢摟著兒子欲哭無淚,反應過來後他終於選擇教訓兒子,一手掐兒子脖子在牆上,一手大巴掌甩了起來。
熊孩子嚎啕大哭。
其他熊孩子明白了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他們雖然沒挨打卻開始嚎啕大哭。
大黃錘見此再度嘆氣,他沒話可說,剛才頑童們說過的話還沒有飄遠呢。
本來他並不怕聽天監,雖然昨天開始城裡頭就傳聽天監的霸道和為風格,可他自認是見過世面的人,聽天監在他眼裡就是紙老虎。
隨著謝蛤蟆的出現,他的觀念變了。
孤舟島真來了一隻猛虎!
他親自動手將桌椅搬了出來,又從一口水井裡頭拔上來一筐子果子。
這些果子被井水洗的乾乾淨淨,井是寒水井,水溫森寒,果子出現在太陽底下立馬便沁出一層水霧。
王七麟捻了一粒葡萄驚訝問道:「這島上還有葡萄呢?」
大黃錘笑道:「王大人有所不知,海里也有葡萄,叫做海葡萄。」
這些葡萄個頭很小,串很大,一串有幾百粒之多,色澤湛黃,與他們在中原見過的成熟後便紫紅的葡萄並不一樣。
王七麟吃了兩顆,海葡萄果肉飽滿、果汁充裕,它的甜度很不錯,還帶著一股很淡的海鹽味,口味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
大黃錘招呼他們吃水果,然後向謝蛤蟆感嘆:「道爺,時光不等人呀,三十年的光陰一眨眼便沒了,錘子我回頭看,感覺當年咱們出海的事就在身後!」
謝蛤蟆唏噓道:「無量天尊,誰說不是?」
胖五一積極的說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眾人一起看他,他訕笑道:「十年時光才磨出一把劍,這也能展現出時光飛逝的樣子吧?」
徐大換了一句詩,道:「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皇爺感慨的不是時光飛逝,而是感慨自己壯年再無,你懷念的也不是三十年前,而是三十年前的自己。」
大黃錘沖他點頭道:「不錯,你這伙子長得怪、怪別致,心思卻是怪細膩,見識非凡,一針見血。」
徐大盯著他的鐵匠鋪看,開始估摸著能不能砸碎他的鐵匠鋪。
大黃錘切換了話題,問謝蛤蟆怎麼會加入聽天監。
謝蛤蟆笑道:「老道遇到了一件無法解決的事,只好加入聽天監,請我家王大人來給老道解決。」
大黃錘的問題,也是王七麟的疑問。
他在招攬謝蛤蟆後曾經沾沾自喜,覺得自己以一記巧妙手段拿下了這樣一個江湖經驗豐富的老手,簡直是操作頂呱呱。
後來隨著他認識到謝蛤蟆的厲害,他開始有了新的猜測:當初不是他逼迫謝蛤蟆加入了自己麾下,而是謝蛤蟆釣自己去邀請他,人家是主動進聽天監的。
那他目的是什麼?
王七麟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聽了謝蛤蟆的話他心裡一動,謝蛤蟆有求於自己?可是他有求於自己什麼?
他有難以力敵的強敵麼?可看他修為之高深恐怕已經突破後天進入先天,自己要進先天或許有譜,但要追上謝蛤蟆怕不是容易事。
除此之外他還有求於自己什麼?
謝蛤蟆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纏繞太久,他問大黃錘道:「關於定海道衙門的血案,你都知道什麼?」
大黃錘無奈的攤開手:「要讓道爺失望了,道爺你知道我這個人,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管打自家的鐵,這起案子我知道的很少,只知道那衙門一夜之間被人滅口,島上為此戒嚴了好幾天。」
「聽說血案兇手可能是東瀛的浪人與倭寇?」王七麟問道。
大黃錘說道:「我也聽說這個猜測來著,當時血案發生之後,島上東瀛人全走了,以前城裡頭有許多浪人和倭寇來著,他們走的時機難免讓人懷疑。」
謝蛤蟆點點頭,說道:「那你知道諦聽先生現在待在城裡的哪個地方嗎?」
大黃錘說道:「這個知道,他就在那座山頭上。」
他伸手指向東北方向,「是我親手把他埋在那裡的,讓他可以俯瞰全城。」
「等等,埋?」謝蛤蟆急眼了。
大黃錘點頭說道:「不錯,諦聽先生已經過世了,咱們當年闖蕩奈何礁都受了傷,道爺你斷了腿,我是少了一葉肺,當時諦聽先生好像受傷最輕僅僅斷了一條手指,其實並非如此,他的心出了問題。」
「我們從奈何礁回來後,諦聽先生便開始感覺心臟不舒服,起初感到疼痛,每天的早上醒來和晚上入睡前便感覺疼痛……」
聽到這裡謝蛤蟆黯然搖頭:「無量天尊,錯了,錯了,他不是每天早上醒來和晚上入睡前感到疼痛,而是每天夜裡感到疼痛,他夜裡再也未能入睡,是被痛昏了過去。」
「每天早上也不是醒來疼痛,他是早上那一陣疼痛的尤為厲害,把自己痛醒了!」
大黃錘呆滯了一下,低聲道:「啊,原來如此。」
他接著說:「諦聽先生又找了名醫治療,吃了幾服藥後倒是心口不疼了,開始感覺渾身沒勁且好像受到巨大的壓力在擠壓身軀。」
謝蛤蟆沉重的說道:「莫要說了,老道知道結果了,他的心肝脾肺腎,他的所有臟器最終被壓成了一張薄片。」
大黃錘張大嘴巴,露出吃驚之色。
他顯然沒有查看諦聽先生死後臟器的情況,但他皺眉回憶了一陣後失聲道:「原來如此!」
「我當時去葬諦聽先生的時候,感覺他變得很輕盈,只是那時候他飽受折磨,多日水米不進,身體削瘦的很厲害,我還以為他是太瘦——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王七麟低聲問道:「道爺,你說的知道歸墟位置的高人就是諦聽先生嗎?」
從名字也能判斷出來,這個諦聽先生是個很能打探消息的人。
謝蛤蟆沉重的點頭。
聽到他們的話,大黃錘訝異的問道:「你們要去歸墟麼?去歸墟做什麼?」
謝蛤蟆說道:「去找龍。」
大黃錘說道:「你們若是要找龍,何須去歸墟?每個月十五,月下海眼中會出現升仙台,有時候便會有龍出現,你們可以去那裡等候。」
「至于歸墟,」他搖搖頭,「算了,不要去了,我曾經想要去尋找過它,最終卻遇到了很大的意外,從那之後我甚至都不再出海了。」
謝蛤蟆隨意問道:「你遇到了什麼意外?」
大黃錘眼帘低垂,整個人突然沒有了因為見到故人而驚喜的精氣神,他變得頹喪而惶恐,顯然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事情發生在十幾年前,我打探到一個消息,說是有人碰巧偶遇了歸墟,並從歸墟帶出來很多東西,其中便包括一些天外隕鐵。」
王七麟猛然問道:「這個到過歸墟的人是不是叫洛英雄?」
之前得知歸墟有龍的時候,他們便決定去歸墟找一條龍來通九洲的水道。
當時王七麟就想到了百川門的門主洛英雄,去年他在長安城與洛英雄見過面,聽他說過他在歸墟的經歷。
不過要找洛英雄他們得回長安城,而長安城如今什麼情況不好說。
他們能不能找到洛英雄也不好說。
即使找到了能不能勸說他帶自己一行人去找歸墟還是不好說。
最不好說的是,洛英雄即使願意幫他們的忙,可是到底能不能再次找到歸墟?
這還是不好說!
所以謝蛤蟆說孤舟島的海外城內有個高人知道歸墟位置的時候,王七麟便跟隨他來了孤舟島。
相對來說,回去找洛英雄沒有來海外城找高人要信息靠譜。
但他因此而回憶起了洛英雄去過歸墟這件事,如今聽到大黃錘說十幾年前曾經有人從歸墟回來,他便下意識想起了洛英雄。
他不知道洛英雄具體回來是哪一年,但他記得洛英雄說過一件事,那便是他從歸墟回來的時候帶著洛水,且那時候洛水還是個小丫頭。
洛水如今不過才二十歲左右,換算一下,他回歸的時候應當正是十幾年前。
大黃錘似乎沒有聽過洛英雄的名字,他茫然的問道:「洛英雄?這是誰?」
王七麟道:「你所知道的那個從歸墟回來的人叫什麼?」
大黃錘說道:「他叫龍珠。」
王七麟愣住了。
好名字!
大黃錘沒有繼續跟他交談,而是看向謝蛤蟆說道:「道爺你知道我錘子多想找到這傳說中的東西,去鍛造一把神器以成為天工。」
「打探到這消息我便心動了,更讓我心動的是,那人說歸墟中有異火,那火遇水不但不熄滅反而會燃燒!」
「整個歸墟無邊無際,有很大很大一段——幾乎也是無邊無際都在燃燒著熊熊烈火,火勢沖天,將海水燒成了滾燙的水汽飛向蒼穹!」
說到這裡大黃錘的身軀微微顫抖,整個人陷入了異常的亢奮中。
他依然盯著謝蛤蟆,死死的盯著謝蛤蟆,像是在等待什麼。
謝蛤蟆點頭道:「無量天尊,相傳六道有三把火,九天之上是神火,九幽之下是業火,而天地之間還有凡火。」
「凡火之名也是相對而來的,世間的凡火還有五種,分別是燒陰氣而燃的鬼火、燒空氣而燃的天火、燒木柴而燃的人火、燒泥土而燃的地火和燒水而燃的龍火!」
「龍能呼風喚雨,也能噴出烈焰,這烈焰被叫做龍息。」
「老道也曾經聽說過,天下水最終匯入歸墟,而歸墟中有無盡龍火在燃燒,燒海水變為水汽飛到空中凝聚為雲,全天下的雲便來自于歸墟,最終它們分散到天地之間,再通過降雨將流入歸墟的水送回大地。」
大黃錘大聲說道:「不錯,咱們都知道這個傳說,可是咱們身邊並沒有人真正去過歸墟,所以傳說只能是傳說。」
「十年之前,我通過朋友找到了那個去過歸墟的人,他見到了龍火,他也說歸墟之中有許多飛龍,飛龍們不斷吐出龍火,這才有了歸墟大火。」
「龍火有火種,我想去得到一枚火種,特別迫切的想要得到它。」
「恰好當時有許多高人被歸墟吸引住了,他們組成一支遠洋隊,共同出海尋找歸墟。」
「我一時鬼迷心竅,也加入了這支隊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