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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禁區
軍事禁區有一行醒目的標語:附近嚴禁拍照。
四周空無一人,從山谷吹來的風將掩體上的荒草吹得一陣搖擺。陽光穿透密林,投射在林間的空地上。
黎黎失蹤的第二天,魯德彪在軍事禁區附近找到了女兒戴的蝴蝶結。蝴蝶結落在盛開著小花瓣的金櫻子刺叢中,不仔細看,差點被花瓣遮掩。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女兒的。刺叢還掛著一絲粉色的布條,也像她裙子上的。護林員望著手心的蝴蝶結,各種糟糕的想法從腦海閃過。他將臉緊貼松樹,聽見遠處傳來的松濤聲,一浪蓋過一浪。天空短暫放晴,繼而又陰暗下來,太陽鑽進了厚厚的雲層。他狠狠地拍打著樹幹,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林間的蟬鳴霎時全寂靜了。周遭陷入一片可怕的空蕩之中。
護林員是在去鴨柯圍的路上看見放牛娃的。這回他沒趕牛,光著腳,手裡抓著一隻舊膠鞋,貓著腰,在雜草和灌木叢中翻弄著,看樣子是在找什麼東西。護林員走到跟前時,放牛娃才發現他。放牛娃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護林員警覺起來,說你在找什麼?
「……沒找什麼。」
「我明明看見你在找什麼。」
放牛娃明顯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說:「我找……找鞋。」
「鞋子怎麼丟的?」
「我不曉得……」
護林員抓住他的瘦胳膊,放牛娃痛得大聲呻吟起來。
「你要撒半句謊,我就卸掉你的胳膊!給我老實交代,你昨晚就沒穿鞋,今天怎麼上這兒找鞋來了?」
「昨天……我跑的時候……把鞋跑丟了……哎喲……」
「為什麼要跑?」
「有鬼……我看到鬼了……」
「你再撒謊!」
護林員擰得更緊了,痛得放牛娃臉上豆大的汗珠滾將下來。
「快說!」
「……昨天……我和黎黎過來玩,突然就遇到鬼了……」
「什麼鬼?」
「沒看見。只聽見有聲音。」
「什麼聲音。」
「很怪很怪的聲音,不像是人……」
「看清了嗎?」
「沒看到,嚇得我撒腿就跑了……」
護林員將放牛娃重重地往地上一頓,放牛娃打了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他帶著哭腔,被護林員的樣子嚇到了。護林員雙眼血紅,緊緊地捏著拳頭,吐著粗氣,看起來要把他骨頭敲碎不可。
「我要找鞋子……找不到鞋子,我爸要打死我的……」放牛娃囁嚅著說道。
「我找你媽的鞋子!」護林員怒火中燒,一腳將放牛娃踢了個跟斗。
護林員生氣的原因是放牛娃昨天向他撒了謊。要不是他,黎黎一個人是絕對不會去那種地方的。他想像放牛娃跑了後,黎黎孤身一人在密林中發出絕望的哭泣的樣子。要不是放牛娃,黎黎就不會遭遇不測。護林員越想越生氣。
聽完魯德彪的敘述,放牛娃的父親一言不發。他將旱菸管插在腰間,朝放牛娃招了招手,讓他過來。放牛娃光著腳站在台階上,兩隻腳板一上一下地搓擦著。看他父親朝他招手,放牛娃就知道大事不妙。他撒腿就跑,兩隻肩膀劇烈地搖晃著,還沒跑出曬穀坪,被他父親從身後一把摟住,扔翻在地。放牛娃還沒來得及發出哭叫,身上就重重地挨了幾腳。
「小兔崽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每挨一腳,放牛娃就嗷嗷叫一聲,像小狗似的蜷曲成一團。他爹一點也沒袒護,下手比護林員要重多了。
護林員向前拉了一把,蹲下來望著放牛娃說:「我問你,你不要騙我,你要敢說一句假話,我就要你死。」
放牛娃驚恐地點了點頭。他的嘴角破了,溢出血絲。
護林員說:「你對黎黎做了什麼?」
「沒有。」
「真的沒有嗎?」
放牛娃全身篩子般抖動著。顯然剛才這頓疾風驟雨般的暴揍,把他給嚇傻了。
「我們蹲著比賽誰尿得遠……」放牛娃聲音很微弱,從喉嚨費力地擠出這句話來。
「還有嗎?」
「沒了。」
護林員沉默著。還沒等他從痛苦中抽身出來,放牛娃的父親一個箭步衝過來:「誰教你的?啊?!誰教的!你這個孽種!」
「讓他接著說!」護林員吼道。所有人都給鎮住了。
「這時我聽見林場那邊傳來第二聲槍響。
「……槍聲剛落,就有個東西從灌木叢突然冒了出來。」
「什麼東西?」
「是鬼……鬼……一團白色的東西,兩隻血紅的眼……」
鬼
一九九四年之後,阿憶再沒給人拍過照。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人曉得他會攝影。只要一想起攝影,他的眼前就會浮現護林員那雙憤怒的眼神。時間並沒抹掉他過去的記憶。護林員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迴響。
「我女兒呢?」
他啞然失語。很多年之後,他依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憤怒的父親。他也捫心自問過,這一切和他有關嗎?
廢棄的軍事禁區,是他在附近拍照時打聽來的。他知道就在林場附近,但這事沒法請人領路,只能自己摸索。他找了幾天,才找對地方。如果不是當地人,誰都不會曉得深山叢林竟隱藏著一個軍事基地。
面對這些廢棄的防空洞和兵營,攝影師極力壓抑著內心的興奮。規模比他想像的要大得多。到處都是可拍的東西。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他大膽地拿起相機,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