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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牛娃的父親看上去是個老實巴交的山裡人。坐在門檻上,敲了敲旱菸管,臉上露出奉承的神色。「您儘管問,他要撒半句謊,我打斷他的狗腿。」

    「晌午我路過林場,看見黎黎正在門口逗狗玩。

    「我渴死了,想去討口水喝,大黑狗凶得很,我不敢靠前,於是趕著牛繼續上山了。我曉得山那邊有口泉,不過得走二三里地。

    「我將牛趕進山里,喝飽了水,這時聽見兩聲槍響。後來我就下山了,路過林場,但沒看見黎黎。她大概在屋裡沒出來。大黑狗一直在叫。我最怕狗了。小時候被狗咬過。」

    放牛娃捲起褲腳,露出被狗咬過的牙印。

    「你還碰見過什麼生人嗎?」

    「沒有啊。啥也沒看見了。」

    一九九四年的夜裡,幾十個人拿著手電、火把,開始上山搜尋黎黎。呼喚聲此起彼伏,響徹密林。閃爍的燈火如無數隻眼,窺視著未知的深處。

    找了一宿,都沒看到黎黎。

    「這麼大動靜,她不可能不知道。」

    「莫非被什麼野獸叼走了?」

    「野獸不大可能,有大黑狗看護的,它看家可有一套了。」

    「會不會進了那些山洞裡?」

    「所有的洞都給封死了,孫悟空都鑽不進去。」

    「那就可能被外人拐走了。聽說前些日子有個外地來的婦人用糖拐騙了好幾個小孩了。」

    「怕只有這種可能。」

    天邊露出魚肚白,大家都睏乏了,燃起一堆篝火,吃煙,七嘴八舌討論著。

    討論來,討論去,都覺得被外人拐走的可能性比較大。

    魯德彪木頭似的坐著。天快要亮了,山風一陣比一陣大,颳得人透心涼。魯德彪緊咬著腮幫子,篝火映紅了他的臉,他沒了主意。

    「這麼偏僻的地方,外人怎麼曉得?」

    大家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討論。

    「怎麼沒有,去年我就看見幾個外地人,說是特意來白馬峰看日出的,大老遠來看日出,真是吃飽了撐的。」

    大家說著,魯德彪心裡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鄉村攝影師

    攝影師阿憶來白馬林場就是個錯誤。他原以為能在白馬峰頂拍幾張滿意的日出照。結果在這兒蹲守了一個禮拜,啥也沒有拍到。五月份,正值這兒的雨季。那幾天,幾乎每天都有一陣雨等著他。白馬峰是附近海拔最高的一座峰,晴朗的天氣里,能眺望到二三百里遠的市區。當地人告訴他,看日出最好的季節是秋天。他心裡笑笑,想幾個月後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阿憶脖子上經常掛著一台老式的海鷗牌相機。他留長髮,戴一副用膠布包紮過的茶色眼鏡,經常以詩人自詡。知道他底細的人,給他取過一個綽號,前面加了個定語,叫波西米亞人。

    他沒寫過幾首像樣的詩,倒生活得像個詩人,整天四處晃悠,居無定所,二十多歲,沒成家也沒立業,就靠著給人拍照維持生計。城裡人眼光狠,見識廣,早就不用海鷗牌相機了。在城裡找不到活路,他只好往窮鄉僻壤鑽。他知道那些偏僻的村落,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拍過相片。進村有肉吃有酒喝,把他當明星一樣捧著,覺得這個外地人新鮮,做什麼都和他們不一樣,還會拍照。

    鄉里人拍照和城裡人不一樣。拍照前,男人都要刮刮鬍子,女人要梳洗打扮一番。拍照便有了儀式感。跟過節似的。面對鏡頭,這些鄉下人無一不流露出忸怩羞澀的神色,咔嚓咔嚓,幾天後,照片洗出來,人們又哄了一聲圍過來,嘖嘖稱奇,十幾個腦袋碰在一起,將照片上的人輪番評論一通,誰最上相,誰閉了眼,誰笑起來露出了齙牙……每張照片能賺幾毛錢,越是偏僻的地方,人們把抽菸吃鹽的錢省出來也要照張相,覺得這一生沒白活。

    攝影師阿憶那幾年,靠著這一招鮮,走遍許多村寨,遊歷了祖國的大好河山。某天夜裡,他躺在一個農民的閣樓上,用鉛筆在本子上寫道:

    借我怦然的心動

    去殺死時間

    借我屋檐的雨水

    澆灌乾涸的魂靈

    寫完這幾句,他亢奮了許久。夜風裹挾著金銀花和豬糞的氣息,讓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路邊的野餐,想起城裡的父母,想起姐姐,想起愛情,想起和他睡過覺的女人們。

    想到女人,他又亢奮起來,弄出窸窣的響聲。隔著樓板,一樓的男人打著豬一般粗重的呼嚕。夜蟲聲和蛙聲連成一片。攝影師終於睡著了。

    一九九四年的五月,他在鴨柯圍給人拍照片。他拍完了一個柯達膠捲。這兒的村民要比他見過的都樸實。他像個指揮官,站在一群衣衫襤褸的殘兵敗將面前發號施令。「站直」「笑一笑」「別眨眼」「一二三」「咔嚓」。

    都是些沒出過遠門的山民,對他和脖子上的相機充滿好奇,紛紛湊過來,要研究研究。

    他護住鏡頭,說沖洗好照片再看。

    他聽說上面還有個林場,住著幾個林場職工,說不定他們也要拍照。

    「他們都是吃國家糧的,按月領工資,旱澇不愁。」村民說道。

    他上去的時候,護林員正在光著膀子劈柴。院子裡堆著些鋸斷的樅木。護林員的斧頭劃出一道弧形,啪的一聲響,木頭應聲分成兩半。地上堆滿了劈柴,散發著樅木的清香。護林員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回頭看他一眼,一身結實的腱子肉,黝黑的臉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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