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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力紅卻有點失眠,隨著寒假的臨近,有時十二點多仍然沒有睡著,五點就醒了。醒來天還沒亮,外面還黑漆漆的,她儘量不發出聲音,以免驚醒丈夫。蘇俊雷似乎也沒怎麼睡好。有次她失眠,問他睡著了沒有,蘇俊雷輕輕地哼了聲,卻沒回應。黑暗中,力紅直覺他並沒睡著。蘇俊雷的睡眠一直很好,沾床就能入睡。熟睡的蘇俊雷會發出輕微的呼嚕。這麼多年,她早已習慣在丈夫的呼嚕聲中入睡了。
力紅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聽見丈夫的呼嚕聲了。他似乎懷著心事。有幾次,蘇俊雷欲言又止,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力紅察覺到了,期待他說點什麼,他望了眼妻子,卻將話題岔到一些無關緊要的閒事上。有天深夜,力紅被蘇俊雷嚇醒。他從噩夢中醒來,背心被汗水浸透了,靠著床頭,手還在微微顫抖。力紅說怎麼啦?蘇俊雷還沉浸於驚恐之中,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力紅說:「做什麼夢了?」「剛才夢到一個獵人……拿著槍,闖進我家來了……那人面相好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卻想不起來了。」
這麼多年,力紅還是第一回 看見丈夫如此脆弱無助。他大概被這個噩夢給嚇壞了。
槍擊事件雖然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警方的調查卻遲遲沒有結果。力紅為此專門去過一趟派出所。接待她的是上次去過她家的那位老警察。見是力紅,他微微有些驚訝。「回家等消息吧,我們這邊有什麼線索會立刻向你們反饋的。」他的眼神似乎暗示之前說的,這只是一起意外,再調查下去,也沒太多的意義。一塊玻璃值幾個錢?又沒鬧出人命。如今很多人命案都沒破呢!派出所一片繁忙景象,年底正在「收網行動」,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力紅有些無奈,只好回家繼續等著。
星期六,陰沉了好一段時間的天終於放晴了。
趁難得的好天氣,家家戶戶都在曬被子。力紅起得早,占了好位置,曬完被子,太陽漸漸升起來。她烘烤了幾片麵包,煮了咖啡,端在陽台的茶几上。冬天的湖面上金光點點,起了層白紗似的晨霧。周圍一片靜謐。力紅心裡有些感嘆,自從槍擊以來,她已經很久沒這麼愜意過了。
有人沿著湖在跑步。力紅觀察,那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已經繞湖跑了很多圈。她剛起床那會兒,他似乎就已經在跑了。她曬完被子,吃完早餐,他還在繼續跑著。力紅的目光就漸漸集中在那個跑步的人身上,驚訝他要跑多少圈才肯停歇。
女兒蘇潔打電話來,說寒假要和同學去雲南旅行,得晚幾天才能回家。她一邊望著湖邊跑步的人,一邊在電話里叮囑女兒注意安全。女兒今年剛滿十八歲,正在念大二,和一年前相比,女兒的穿衣打扮和談吐都變化不少。力紅隱隱感覺女兒應該戀愛了。她不說,力紅也不打算暗示,她想總有一天,女兒會告訴她戀愛的消息的。
戴鴨舌帽的男人終於停下來,站在湖邊,頭上冒著白氣,朝她所在的位置久久地眺望著,像在觀察陽台上的她。力紅覺得這身影很熟,又看不清臉,她急忙起身去客廳找來老花鏡,那人似乎也發覺她在看他,等她出來時,戴鴨舌帽的人已經悄無蹤跡了。
蘇俊雷躺到九點多才起來。他臉色有幾分憔悴。力紅將女兒寒假和同學去雲南旅行的消息告訴了蘇俊雷,他只嗯了聲,沒有說什麼。這不像平時的蘇俊雷。何況這是女兒第一次沒和他們一起旅行。她皺了皺眉頭,說你覺得蘇潔能學會照顧自己了嗎?蘇俊雷說,都十八歲了,我十八歲的時候,什麼地方都敢去了。力紅說,你是男人,蘇潔是女孩子,和你不一樣。蘇俊雷說,讓她早點學會獨立也不是什麼壞事,現在的孩子嬌生慣養的,今後怎麼辦?力紅心裡有些不悅,不再和他爭辯。
午飯後,蘇俊雷提議去小區走走,順便拍點照片。最近天氣一直不好,蘇俊雷的相機壓在防潮箱,失去用武之地。那天陽光和煦,風平浪靜,一年中難得的好天氣,很多人都帶著孩子出來散步。他帶著相機,一路走,一路拍。走到湖心亭,力紅有些疲乏,她說歇會兒,從包里掏出一隻饅頭,餵湖裡的紅鯉。小區的湖裡養著很多紅鯉,周末常有人帶著米飯和麵包來餵魚。力紅將饅頭掰成小碎屑,一點點地撒下去,引來越來越多的紅鯉。
「媽媽,好多紅鯉魚!」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蘇俊雷扭頭一看,迎面蹦跳著走來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穿著紅皮鞋,頭上扎著蝴蝶結。小女孩俏皮地打量著他的相機,走向前說:「伯伯,這是什麼呀?」蘇俊雷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這是相機。」
「我們家的相機怎麼就沒這麼大呢?」小女孩說。
「因為這是單眼相機。」她母親笑著解釋。
女孩哦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樣子。
蘇俊雷的心被什麼東西猛烈地捶了一下。他抓起相機,咔嚓咔嚓地給小女孩抓拍了幾張。鏡頭裡的小女孩恬靜地笑著,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天使。
從小區散步回來,蘇俊雷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坐在書房,一言不發地抽著煙,力紅叫他吃晚飯,他說胃口不好,不餓,想靜靜。房間煙霧縈繞,令人窒息。力紅推開窗透氣,說,你怎麼啦,飯也不吃,話也不說,中了邪似的。蘇俊雷不語。力紅見他臉色有些不好,怔怔地望著電腦,像有心事。照片已經導入電腦,小女孩在屏幕上甜甜地笑著。蘇俊雷望著小女孩的照片,像在極力克制著即將崩潰的情緒,有什麼東西馬上要摧毀他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