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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是曾齊嗎?力紅想。自那以後,曾齊在班上就變得不愛說話了。連他平時最喜歡的體育課,他也表現出一副慵懶的樣子,坐在台階上,寧願看著同學打籃球。力紅曾想過找曾齊談談心,但一忙,就把這事擱置腦後,忘了個乾淨。
即便曾齊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也不至於對她開槍呀。再說,還是個孩子,他去哪兒弄槍?力紅想著。
不是他,那又會是誰?她將這些年的人與事細細地回憶了一遍,也沒想起什麼要緊的。如果排除了自己,那就是和蘇俊雷有關。他難道向她隱瞞了什麼?
蘇俊雷是名普通的公務員。他在稅務局的崗位上幹了將近二十年,工作上從沒出過什麼差錯。如果不出意外,他仍將在這個崗位上繼續幹下去,直到退休。他連以後退休的規劃都做好了。
他想騎摩托車去青海、西藏旅行,露營,拍照片。
力紅勸他打消這個念頭:「都一把年紀了,還騎摩托車自駕,你還真把自己當『垮掉的一代』了?」
蘇俊雷就笑。他有一顆浪子的心。騎摩托車去西藏一直是他年輕時代的夢想。後來成家立業,女兒的出生,讓他沒法脫身。如今女兒也考上大學了,生活也逐漸變得輕鬆和自由,年輕時未曾實現的夢想又被重新點燃。
晚飯時,力紅突然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蘇俊雷愣了一下,說有什麼事好瞞你的?
力紅嘆口氣說,警察都說了,這是槍擊。那麼多戶人家,怎麼偏偏就向我們的陽台開了槍?
蘇俊雷說,也許沒什麼緣故,我們又沒得罪過什麼人,也沒和人有過什麼利害衝突。
警察那邊的消息說,子彈是從小區的湖邊射過來的。用的是獵槍子彈。調了附近的監控,位置都不理想,何況那天晚上下雨,黑漆漆的雨夜,幾乎看不清有價值的東西。警察在附近搜尋了一番,沒找到證人,也沒發現彈殼。線索全中斷了,調查暫停下來。問警察,依然是那番話,讓他們仔細回憶一下,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沒有,我們把能想到的,全想了。絕對不存在仇家。」蘇俊雷握緊力紅的手,對警察說道。
「如果能排除這些原因,那也許是打獵的走火誤擊造成的。」警察說。
「那麼晚了,下著雨,還有人出來打獵嗎?」力紅表示了質疑。
「這個就不好說了。有些槍械愛好者,專門挑這種糟糕的天氣出來作掩護。我們不是沒遇到過。」
警察的解釋雖然沒有解答他們的疑惑,好歹使夫婦倆忐忑不安的心平復了些。
槍擊發生一個禮拜以來,力紅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人瘦了一圈。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丈夫蘇俊雷向她隱瞞了什麼秘密。
她家在五樓,離湖僅兩百餘米。當時買房子,就是看中臨湖的位置。他們在陽台上擺了搖椅和茶具,置了盆架,養了許多盆栽。晴朗的周末,她喜歡和丈夫坐在陽台,喝茶,聊天,窗外是被風吹皺的湖面,殘陽瑟瑟,黃昏一點點地迫近。那是她最喜歡的放鬆方式。
星期六上午,蘇俊雷請來師傅,重新換上新的玻璃。現場已經看不到破壞的痕跡。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抹久違的夕陽懶洋洋地揮灑在陽台的角落裡。換了往常,她早坐在陽台的搖椅上了。現在,她不敢再在陽台待。那兒成了家中的禁區。
蘇俊雷安慰她:「警察不都說了嗎,這是走火,不是針對咱家的,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力紅也想看作是一個小概率事件。
這幢樓一共三十二層,每層都有三戶臨湖的人家,這九十六戶裡面,偏就她家挨了槍?她越想說服自己,越覺得裡面大有文章。
睡覺的時候,她凝視著蘇俊雷:「你發誓,真沒事瞞著我?」
蘇俊雷有些生氣起來,說你怎麼就不相信我?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哪裡來的仇家。再說要尋仇,直接上家裡來啊,打玻璃算是什麼意思?
「人家也許只是先做個警告。」
蘇俊雷嘆口氣說:「你想這麼多,到底累不累?萬一有什麼事,還有警察管著呢,睡覺吧!人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力紅拉過被子,側著身,滅了檯燈。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家裡的門突然開了。一個黑衣人握著槍闖了進來。她還沒來得及起身,冰冷的槍口已抵上了腦門。
她嚇得一聲尖叫,從床上彈了起來。蘇俊雷也被她嚇了一跳,說怎麼啦?一驚一乍的。力紅驚魂未定,說剛做了個噩夢,夢見有人進來了。蘇俊雷摁亮檯燈,將妻子摟在懷裡,安慰說,夢都是反的,你看門關得好好的,沒人進得來。力紅忍不住在丈夫懷裡啜泣起來。
放牛娃
他沒上過一天學。上過學的人都有正經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徐希望。但沒人這麼叫過他。他們都叫他放牛娃。一九九四年五月十五日,放牛娃回到家時,父親幹活還沒回來。他從灶膛扒出一隻煨熟的紅薯,邊吃邊等著父親。黑夜一點點降臨了,生出涼意,他依然光著腳。父親回來肯定會問起鞋子的事。他還沒想好怎麼應付。他盼望著天徹底黑下來。天黑了,父親就不會注意到他的腳了。那雙「解放鞋」還是去年趕集時母親給他買的。那是母親最後一次給他買東西。想到母親,放牛娃心裡就一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