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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俊雷終於說話了:
「十幾年前,我也拍過一個和她一樣漂亮的小女孩。」
「然後呢?」
「後來……小女孩死了。我很後悔……沒留她一張底片。」蘇俊雷深深地嘆息道。
力紅後來又見到過那個戴鴨舌帽在湖邊跑步的男人。這次她留了心眼,讓蘇俊雷準備好相機,套上70-300mm的長焦鏡頭,讓他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拍下來。戴鴨舌帽的男人和上次一樣,圍著湖一圈圈地跑著。她發現,每跑到那個位置,他就會朝她家的陽台方向瞥一眼。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在力紅看來,更像是一種挑釁和暗示。
照片在數位相機中漸漸放大,臉部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力紅髮出一聲驚呼:
「曾齊!」
她沒想到是曾齊。他怎麼會在這裡跑步呢?她知道他家在離這兒還有兩站地的「陽光花園」小區。他不在自家小區附近跑步,偏偏選擇更遠的這兒來跑?從曾齊眺望的目光來看,他一定知道她就住在這兒。想到這裡,力紅不禁打了個寒戰。
蘇俊雷安慰她,說看把你嚇得,人家不就在這兒跑個步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力紅說,就你什麼都懂,我問你,為什麼他要走兩站地來我家附近跑?
蘇俊雷說,他不是你學生嗎?你問他去!
那時已經放寒假,她心裡有疑惑,也只能等到開學了。
年底,蘇潔從雲南旅行回來,給父母分別都帶了當地的土特產和紀念品。一個學期下來,女兒變化很大。那個大大咧咧喜歡剪短髮穿匡威的丫頭轉眼已經變成斯文秀氣的長髮少女,會體貼和關心父母了。
夫婦倆都很欣慰,覺得女兒長大了不少,很多事不需要再操心,她自己就能做主張了。槍擊事件發生時,力紅也曾想過電話里告訴女兒。她又有些怕女兒為他們牽掛。蘇俊雷也不贊同讓女兒知道這事。說連警察都說這是一個意外,女兒知道,反而不好解釋,白為他們擔心,影響學習。力紅想想,就聽從了丈夫的建議。
女兒寒假在家,自己發現了端倪。陽台的玻璃和以前的顏色有點不一樣,她便問起原因,說好好的鋼化玻璃,怎麼就壞了呢?蘇俊雷打馬虎眼說,是被頑皮的小孩用彈弓打的,有了縫隙,只好換了。女兒就沒再說什麼。
又到了一年中的最後一天。年貨是提前就辦好的,準備得熱熱鬧鬧,這天上午,父女倆貼好春聯,在客廳掛上幸福結,家裡頓時喜氣洋洋,充滿了年味。下午,一家人都在廚房包餃子,準備年夜飯。
除夕之夜,一家人圍桌而坐,吃著餃子,主持人朱軍拉開了《春節聯歡晚會》的序幕。一年一度的《春晚》正式開始了。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他們一家最溫馨的時刻。儘管每年過年的形式大同小異,內容也差不多,但不同的是蘇潔一年比一年大,他們則一年比一年老。然而生活不就是這樣嗎?在除夕的喜慶氛圍中,一年年地老去。
九點多的時候,窗外接二連三地響起煙花爆竹聲。各種形狀的煙花不斷躍起,沖入雲霄,綻放在絢麗的夜空。節日漸入佳境。每年除夕,他們都會站在陽台上欣賞一會兒煙花。尤其是女兒,仍然像個孩子,望著璀璨的夜空,總是最後一個離開。這年也不例外,吃完飯,一家三口照例站在陽台上欣賞煙花。陽台有些冷,蘇俊雷夫婦看了一會兒就返回了客廳。蘇潔戀戀不捨,繼續站在外面。女兒最喜歡的小品節目開始時,力紅喊她進來。幾乎在同一剎那,力紅再次聽見了熟悉的槍聲,「砰!」子彈結結實實地打在玻璃上。她慌亂地站起來,衝到陽台上,喉嚨里顫抖著一些音節,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女兒像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望著玻璃。鋼化玻璃上,嵌著一顆並未擊穿的子彈,正對著她的眉心。蘇潔終於將渙散的目光聚集在那顆子彈上,她連連倒退著,發出一連串尖叫。她身後的夜空火樹銀花,各種讓人眼花繚亂的焰火齊齊綻放,最後一發,拼成「新年快樂,闔家團圓」八個大字。
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歸來
一九九四年秋天,魯德彪回到林場,這次他乾脆停薪留職,向領導告了長假,做好了尋找黎黎的長期計劃。他依然堅信,黎黎還活著,總有一天,他會找到黎黎,並把她安全帶回家。
遇見放牛娃的那天,正下著秋雨。氣溫驟降,穿得上袷衣了。山腰的樹葉已漸發黃,地面上落滿厚厚一層松針,鬆軟柔和,比踩地毯還舒服。空氣中散發著秋天漿果成熟的味道。熟得裂了口的野板栗到處都是。換作往年,他早領黎黎去採摘了。野板栗個頭小,丟火塘煨熟,比良種的更香。秋雨過後,蘑菇也長了起來,頂著松針,鑽出地面。黎黎最愛吃雞肉菇,放紅椒和瘦肉爆炒,香味迷人。
現在,他對這些都提不起絲毫的興趣。
那天他上山,剛好碰見放牛娃趕著牛下來。窄窄的一條狹路,底下是幾丈深的山崖。魯德彪貼著岩壁,讓牛先過了。放牛娃走在後面,手上鞭子無聊地抽打著路邊的芭茅。魯德彪眼尖,一眼就瞥見他腳上的鞋子,他認得,正是之前他穿過的那雙「解放鞋」。魯德彪掐住放牛娃的脖子,將他抵在岩壁上,指著他腳上的膠鞋說:
「在哪兒找到的?」
放牛娃哆嗦著,臉色變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