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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好交流的,睏覺就是最好的交流啦!」
「山明每晚都要燙她幾次屁股。」
大夥在一塊兒閒著扯淡,談起這事擠眉弄眼的。稍大點的後生,還朝她吹口哨。山明把她看管得緊緊的,貴州女人跑了兩次,最遠的一次已經跑到鎮上了,都給山明帶人追了回來。自從二墩子娘跑後,山明打了十來年光棍,這十來年積攢的力氣和積蓄,都使在了貴州女人身上。
晚上你聽得見動靜嗎?我們打趣二墩子。什麼動靜?二墩子說。老鼠打洞,老漢耕田,曉得不?二墩子明白了什麼,臉一紅,扭頭就走。他從不叫她媽。山明有次發了怒,抄起竹竿就往二墩子身上招呼,揚言要打斷這條狗腿。竹竿都打裂了,二墩子仍舊不吭聲。
哎,你娘在梳頭,你也不叫一聲?范范說。二墩子抽了牛一鞭子,明顯加快了步伐。貴州女人梳完頭,開始刷牙。這時山明從堂屋走了出來,瞅見我們,朝二墩子喊,放完牛,早點回家!二墩子聾了似的,沒有回他爹,低頭悶聲不響地往山上走。
過了重陽節,山區便迎來秋天的雨季。每年重陽以後,連綿的陰雨都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雨水將最後一批黃葉滴落,冬天也就來了。上午天色陰沉,蜻蜓壓著我們的頭,一路巡遊。范范說,又快要落雨了。二墩子說,帶了雨衣,落刀子都不怕。真落刀子,你試試?范范向他丟了個白眼。嘿嘿,真要下刀子,試一試打卵緊啊。進了林場,二墩子渾身舒暢起來,一掃剛才的沉悶。二墩子長得很結實,像頭小水牛,論力氣,我和范范加起來都不是他對手。都重陽時節了,他還光著腳,不僅光著腳,連件長袖都沒穿,依舊套著夏天那件髒兮兮的破洞T恤,腆著個圓鼓鼓的肚皮。我和范范都瘦得跟麻杆似的,我媽說我肚子像藏著一窩蛔蟲,營養都給了它們,怪不得吃什麼也長不胖。
天開始下起小雨。銀針般的細雨透過枝丫,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氣溫驟然下降了許多。范范說,就放這裡吧。二墩子說,不往山頂去嗎?范范說,你懂個屁,山頂上還沒山腰草料多。我問他們帶撲克了沒?范范說,我帶著呢。
我們將牛趕往背風的山坳,已經有好幾頭牛聚集在這兒了,看來是塊風水寶地。認得出是誰家的牛嗎?范范說。兩黑兩黃,三大一小,看上去像一家子。我搖了搖頭。看牛耳朵上的印記,好像是大旺家的呢。范范說。范范是我們這帶最聰明的孩子,他大我們兩歲,牌技好,打牌很少輸過。他說是大旺家的那准沒錯了。我們將牛趕到有草的地方,牛看見草地哞哞地叫,鈴鐺亂響,都興奮起來。
牛一解放,我們也就解放了。仿佛是牛解放了我們。淅淅瀝瀝的雨落下來,天色更加陰沉。你不冷嗎?我對二墩子說。不冷啊,二墩子說。你這個大傻×。我穿著夾克都冷得發抖。二墩子嘿嘿地望著我,和他爹一個傻球樣。范范不知從哪兒弄了些松節油,捧了一大把過來。松節油清香,味道很好聞,易燃,耐燒,是生火的好東西。再弄點柴來燒堆火吧,怪冷的。范范扭頭望著二墩子又說,你穿這麼點,不冷嗎?二墩子說不冷啊。我們聽了暗自生氣。
牛在那邊開始啃草了,發出一片清脆的咀嚼聲。即使冬天,林場依舊能找到新鮮的茅草、苔蘚,這些都是牛冬天賴以生存的草料。雨漸漸大起來,林子裡縈繞著一團白氣,仿佛從地里生長出來的。有點像《新白娘子傳奇》里的仙境啊!二墩子擦了把臉上的雨水說道。我們誰也沒理他。雨滴在臉上,透心地涼。那邊有間廢棄的小木屋,我們去躲躲雨吧。范范望了望天說道。我們都曉得那間小木屋是所廢棄的小學,以前放牛的時候,我們常在那裡打撲克牌。雨逼著我們撒起腳丫子就跑。不斷有雨從樹枝滴下來,落在身上,像挨一記記冷槍。灌木叢有斑鳩和野雉,嗖的一聲,四散而逃,驚起一簾雨霧。林子很快熱鬧起來。我們一口氣跑到小木屋,坐在門檻上,大口喘著氣。雨慢慢大了起來,麻繩粗的雨珠從屋檐落下來,在我們腳丫子前砸出一個個水坑。小木屋是早些年日本人公益援建的小學,林場離山下遠,上面散落著二十多戶人家,山上的孩子下來上學不方便,於是在這兒建了所小學,勉強辦了一年,沒老師願意上來,也沒什麼生源,很快就停辦了。小木屋所有門窗都給人撬走了,長時間沒人修葺,四處漏風漏雨,長滿了青苔,茅草透過木板的縫隙,瘋狂地往上鑽。用不了幾年,小木屋會被茂盛的植物吞噬掉。
幾隻避雨的螞蟻急急地往台階爬。范范折了根茅草,等螞蟻哼哧哼哧爬上來,手指一彈,螞蟻一個跟斗又翻下去。無聊透頂的雨水下個不停。透過雨幕,剛才啃草的牛群擠作一團,都在樹下避雨。我有些餓了,摸出從家裡帶來的玉米棒子啃起來。我說,你們不餓嗎?范范說,不餓,有點冷,要生堆火,烤一烤就舒服了。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冷起來。衣服剛淋了點雨,心底騰升的寒意一會兒比一會兒強烈。你去弄點乾柴吧。范范朝二墩子揚了揚手。憑什麼是我?二墩子怏怏地說道。咦,還會討價還價了?范范站起來,伸手要打的樣子。二墩子很不情願地站起來,揉了揉眼皮,望著遠處發呆,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我說,快去吧,生了火我們打牌。聽到打牌,二墩子就來精神了,說好,你們等著呵,我就去找些柴火來。二墩子興沖沖跑出去了。范范掏出芋頭,掰開,遞給我一半。芋頭還是溫熱的,早上剛從灶里掏出來。你吃玉米棒子嗎?他搖了搖頭,我家玉米都做豬飼料的。他這麼一說,我也覺得玉米棒子索然寡味,便遠遠地扔了。范范說,今天打牌得賭點什麼。我說,賭什麼呢?范范說,帶錢了嗎?我摸了摸兜里,一塊錢都湊不齊。范范說,不賭錢也成,但得賭點什麼,他老輸,不給點懲罰,玩得太沒勁了。我點了點頭,說是的,是得賭點什麼才有意思呵。二墩子每次打牌都輸,偏偏牌癮還很大,我們早就不想跟他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