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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幾個父親的老同事認出是劉明漢,打聽起他的近況。劉明漢說還在辦戶籍。老人們對他很關切,七嘴八舌說:「你的事大家都知道。」「估計是有人故意刁難你。」「你說人家都出來了,卻把人家戶籍給弄沒了,看這事整得!」紛紛搖頭嘆氣。

    劉明漢一一感謝了。他看雷所長坐在帕拉丁的副駕抽菸,車窗開了道縫。他心一橫,朝帕拉丁走了過去。雷所長瞥了他一眼,裝作沒發現,眼睛繼續盯著前方喧鬧的人群。劉明漢敲了敲車窗玻璃,將他的目光拉回來。雷所長說,有事?劉明漢說,有事。雷所長說,有事所里說。劉明漢說,我就在這兒說。雷所長掃量他一眼,見劉明漢面露慍色,說有事趕緊講吧,我正在執行公務呢!劉明漢說,我想知道我的戶籍信息是怎麼沒的。雷所長乾笑了兩聲,將菸蒂彈出窗外,說難道你擔心是我弄沒的?劉明漢不語。雷所長繼續笑了笑,說你原來的身份證呢?劉明漢說,被抓後,弄丟了。雷所長說,那你把它找回來吧,公安局、拘留所、法庭、監獄沒人要你的身份證。你把它找回來,我就給你辦理。劉明漢拍了拍窗沿說,這麼多衙門,都是官老爺,我向哪兒找去?你上次不是說我有釋放證明就給辦理嗎?!雷所長瞪著他說,上次是上次,上次我不曉得你是黑戶。你成了黑戶,你讓我怎麼給你辦?除非你他媽再坐次牢!劉明漢突然醒悟過來,冷冷地望著雷所長說,我知道了,你們就沒想讓我再回楓林鎮!身份證、釋放證明都什麼玩意兒,就是故意刁難我不讓我回來!說完轉身就走。

    家裡無人,萍帶著兒子不知上哪兒了。他啟開一瓶酒,坐在沙發上,電視正在播放電影《計程車司機》。拉維斯的槍口正噴射怒火。很多年他都沒看過如此解恨的電影了。他趴在地上,伸手將盥洗台下的那團髒東西掏出來。有那麼片刻,他覺得拉維斯就是自己的化身。之前他並不想追問這團東西的主人,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他不僅想知道是誰使用了它,還想知道那人更多的信息。他想起第一次帶萍回家的情形,那時父母都還在世。他和萍是在深圳認識的。萍是四川人,比他要小四歲。他們都在同家公司,她當文員,他在企宣部。萍身材好,性格也開朗,是個婀娜多姿的萬人迷。在那家兩千多員工的台資公司,她是公認的廠花。有關萍的傳言很多。有人說她來這家公司前,曾被一個港商包養過幾年。公司經常有人為萍爭風吃醋。即便是他們關係公開以後,騷擾萍的人依舊持續不斷。後來他實在是不勝其擾,索性帶萍回了老家。

    當時能從這麼多情敵中抱得美人歸,劉明漢心裡還很得意。他問萍,追求者這麼多,為何後面卻選了他。萍笑說,你比他們都實誠唄。劉明漢也笑,覺得自己老實,平日雖吃過不少虧,最後卻撿了個大便宜,也很值。那年他帶萍回家過年,私底下徵詢父母意見。父母起先都說好。直到有次父親多喝了幾盅酒,上了臉,才悄悄感嘆道,好是好,但要不長這麼好,就更好了。起先他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現在他懂了。來到楓林鎮的萍後來開過外貿服裝店,只開了半年,沒掙到錢,又轉行盤下一家美容店。劉明漢辛辛苦苦在深圳打拼多年的積蓄,再加上父母的退休工資,全敗在了萍手裡。兒子出生後,萍把生意慘澹的美容店也轉了手,索性在家當起全職太太。劉明漢靠給人跑長途貨運養家,後來攢了點錢,自己貸款買了輛二手卡車。一家人的重擔全落在劉明漢身上。

    那條項鍊靜靜躺在她的梳妝盒裡。他看了幾眼,不會便宜。旁邊還放著一瓶范思哲香水,看上去還沒怎麼用過。他端詳著這些物品,又望眼牆上的結婚照,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9

    周末這天,劉明漢特意起了個大早,帶小棗去爬山。他問萍去不去,萍還在睡覺,睡眼惺忪地翻過身來,說你們去吧,我再睡會兒。起了一場晨霧,一輪朝陽從濃霧中破繭而出,輝映著遠處的山巒。好天氣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他需要借天氣好的時候,出去走走,換換心情。通往麓山的路徑有十幾條,他有意繞開大路,走了一條曲徑通幽的小道。林間非常寂靜,他牽著兒子的手,踩著厚厚的枯葉往上攀爬。兒子興致很高,掙脫他的手,小獸似的在前面奔跑著,撿地上好看的紅葉把玩。林間四處都是小鳥獸的聲響。醒來的森林讓他暫時忘了鬱積於心的煩憂。晨練的人比他們更早上山,此刻開始下山了。小棗蹦蹦跳跳在前頭小跑,時而躲在樹後,和他玩捉迷藏。他明知小棗就躲在那兒,故意裝作看不見。有時他悄悄繞到他身後,冷不丁嚇得他咯咯大笑。這種天倫之樂將他心中的陰霾滌盪一空。他將小棗高高舉起,小棗頭頂因汗水氤氳而蒸騰著白氣,亮晶晶的大眼瞪著他笑。他說,你愛爸爸嗎?小棗應聲回答說愛!脆脆的童聲在林間傳出很遠。

    到半山腰,小棗爬累了,嚷著要歇會兒。半山腰有座涼亭,透過薄霧,裡面依稀有人的聲音。劉明漢吩咐小棗爬到涼亭再停歇。小棗聽了馬上跑向前去了。等劉明漢慢慢爬到涼亭時,只見小棗溫順地坐在一個人的膝蓋上。那人正背著他坐著,劉明漢一時看不清面相。他聽見那人撫摸著小棗的額頭,讓小棗叫他爸,一邊用紙巾給小棗擦拭著汗水。小棗一扭頭就瞅見了劉明漢,要從那人膝上下來,說我爸上來了。那人一回頭,劉明漢吃了一驚,沒想到那人竟然是賈山。賈山正晨練下來,旁邊挨坐著一位妙齡女子,大概是他的情婦。劉明漢將小棗拉攏到一邊,朝賈山怒斥道,剛才你喊小棗什麼,龜兒子你有種再說一遍?賈山笑笑說,原來是老同學上來了,小棗是我認的乾兒子,這麼多年他都叫我爸啊!劉明漢憤怒地盯著賈山的臉,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讓他倍感屈辱和厭惡。劉明漢和賈山的戰爭在晨霧纏繞的涼亭打響。女人和小孩紛紛發出驚慌失措的哭喊。兩隻鬥獸在對視的一剎那,奮不顧身地朝對方撲了過來,拳打腳踢後抱成一團,不將對方置於死地誓不甘休。山林中迴響著兩個男人的咆哮和怒吼。幾個回合下來,兩人身上都掛了彩,劉明漢的指甲在賈山的臉上撓了幾道血痕,賈山將劉明漢死死地壓在身下。劉明漢的鼻子被打得錯了位,頓時成了個血人。兩人喘著粗氣,兩眼充血,都殺紅了眼。嚇傻的小棗在兩人身旁哭喊著,一會兒拉拉賈山,喊爸爸別打了,一會兒拉拉劉明漢,求爸爸別再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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