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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天,我都在回想著那個夢。爺爺臨走前,只向我告了別。他一定捨不得唯一的孫子。我想像他那略顯孤寂的眼神,心中頓時燃起一團復仇的怒火。我非親手宰了他們不可。不管他們是誰。

    一個禮拜後,放牛的阿三在後山的一個岩洞裡,發現了洗衣機和電視。那個岩洞我小時候也曾去玩過,裡面黑乎乎的,散發著一股野獸的臊味。他們常恐嚇我裡面有蛇。前年一對男女躲在裡面偷情,被女人的丈夫逮著了,赤身裸體地扭送到村支書那裡。這樁醜聞很久後,依然是趕集的路上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要將這些電器搬到岩洞,需要一番力氣。而且知道這個岩洞的人,基本是本地人。想想爺爺可能死在一群熟人手裡,我心裡更加難過起來。沒想到這些電器最終害了他,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警察們按圖索驥,陸續又找到了DVD和冰箱。前幾天這裡剛下過雨,泥土鬆軟,現場留下了無數隻模糊不清的腳印。警察們正在忙碌著,從眾多的腳印中提取有價值的線索。中午的時候,又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那些小雨滴在芋頭葉上不斷聚集著,形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珠子。風將闊葉輕輕地搖曳,雨珠不留痕跡地沿著葉脈滑動。我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張張熟悉和陌生的臉。他是誰?

    娘喚我回去吃午飯,她把嗓子哭啞了,聽上去像換了一個人在說話。我蹲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毛毛細雨透過樹葉縫隙,鑽進我的脖子。我想像老黃狗伸出熱氣騰騰的舌頭舔舐著我臉的情景。它被爺爺餵得油光水滑,人見人愛。爺爺掛在堂屋牆壁上的二胡還在。每到夏季傍晚在院子乘涼時,爺爺就會取下二胡,拉上一曲。他拉《二泉映月》就像阿炳在拉一樣,有回我見他拉著拉著,就哭了。  

    我房間裡貼的李小龍的海報還在。那是我在洪江街頭買的。那陣子海報正流行古惑仔,留著長發的鄭伊健一身青龍的文身,肩頭扛著砍刀,目光冷峻,後面跟著幾個小弟,酷呆了。但我不喜歡。我只喜歡李小龍。揮舞著雙節棍怒目圓睜的李小龍是我很長一段時間裡膜拜的偶像。為了練習雙節棍,我讓爺爺給我也做了一副。晚飯後,我爺就看著我在院子裡一邊揮舞著雙節棍一邊怪叫,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牆上的李小龍目光像刀子似的撲了過來。我頓時想起《唐山大兄》里他那怒火燃燒的拳腳。有那麼一剎那,我聽見了捏拳頭時發出的聲響。再用力,卻什麼也聽不見了。我用力掰著指關節,讓它們逐一發出響聲。房間有些潮濕陰暗,已經進入了秋天的雨季。我感覺到爺爺就在我旁邊,在黑暗的角落裡,靜靜地看著我。他看著他的小孫子如困獸一般,卻再也無能為力。

    街上羅屠夫的攤前稀拉地立著幾個人。每個人嘴上都巴著一根過濾嘴。他們在聊六合彩的事。有人建議羅屠夫今晚把「馬」的四個數全包了。

    「不信我的你就等著後悔吧!」

    有人表示反對,說買「豬」才對。他都去問過神婆了,說今晚的生肖是豬。

    大家七嘴八舌起來。他們中有人已經留意起我了,眯著一雙被煙燻得睜不開的眼說:「你就是莫廷才的孫子吧!」  

    還未待我點頭,已經有人提前插嘴替我說了是。

    他們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話題的中心點便轉移到了我爺爺身上。他們說我爺爺生前如何的好,做了多少善事。大家對這個突然的遭遇表示唏噓和感嘆。我的目光一一從他們臉上滑過。換做以前,我肯定早紅著臉低頭走了。爺爺死了,我現在倒什麼都不顧了。我想他們被我的目光震住了。我看到有些人臉上流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仿佛我在盯著一個兇犯在看。肉攤旁邊不遠處,擺著一張破撞球桌,幾個我已經不大認得的愣頭青正光著膀子揮桿擊球。撞球碰撞的聲音在陰雨天顯得有些沉悶。光頭李摟著他的馬子坐在一張塑料椅子上——那位在廣東認識的貴州妹,染著一頭酒紅色的長髮,穿著牛仔裙,在他懷裡嗲聲嗲氣地發出誇張的笑聲。那樣子讓我莫名地想發火。光頭李嘴角輕輕揚了揚,有些不懷好意地側視著我。扛著球桿的幾位紛紛朝我望過來,都是我不認識的面孔,仿佛都是些一夜之間從石門冒出來的傢伙。我看見池塘邊的水泥牆上畫滿了各種塗鴉。黑色字跡,上面寫著「槍枝」「迷藥」,下面留著手機號。

    2

    我們剛吃完早飯,準備收拾碗筷的時候,就聽見了哥的摩托車聲。貴州女人提了一隻以純的袋子,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裝著什麼,提前踏了進來。我娘問她吃了沒,她冷著臉,說還沒。貴州話聽了些時日,我也能聽個八九不離十。我娘辦不到。我娘是文盲。我爹也好不到哪兒去,出石門百里,他就摸不清東南西北了。她穿一身紅色的緊身運動套裝,扎著酒紅色的馬尾辮,遠遠看去就像一團火。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目光被她渾圓的屁股吸引走了。那迷人的曲線讓人想犯罪,我的臉頓時紅了。

    我聽見門外傳來狗的親昵聲和我哥不耐煩的呵斥聲。他臉色鐵青地走了進來。懨懨的,一看就是熬通宵打了一宿的牌。我看見他上衣兜里的那盒拆開的軟芙蓉王,藍色過濾嘴的。他的新皮鞋上沾滿了黃泥,進門的時候,使勁地在門檻石上揩著。「你這幾天死哪兒了?」按照慣例,我娘開始數落他。他叼了一根煙巴在嘴上,點燃,沒理她。「我八字苦啊,怎麼生了一個賭棍和敗家子……」我哥將嘴邊的煙摘下來,伸手一揮,我娘就不作聲了。他將煙深深地吸進肺里,許久也沒見噴出來,仿佛在裡面醞釀著情緒。「這幾天有人來過沒?」他斜睨了我一眼問。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眼裡渙散的光一點點地往我身上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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