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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失蹤了,被父親養大。他父親作為單親家長很了不起,但是喜歡喝醉酒在家發酒瘋。」
「哦……」
「老實說,他父親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就職的公司據說很差勁。這點我也理解。」
「公司很差勁是怎麼回事?」
「上司作威作福,讓員工拼命幹活,所以他父親累得顧不上他。那小子從初中開始就學壞了。」
「車禍又是怎麼回事?」
「當時他剛拿到駕照,特別高興,就開著學長放在他那兒的車跑了一夜,估計他覺得待在外面比悶在家裡要開心得多吧。到了早晨,注意力開始不集中,就走神了。」
然後,他就開著車衝上了棚岡佑真、田村守和榮太郎正在經過的人行道。那幅光景在我眼前鋪開,恐懼感讓我瞬間閉緊了雙眼。
若林回來後,陣內問道:「對了,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緊急救……」若林似乎不太想細談,含糊地說道,「我考了資格證。」
「緊急救護員[1]資格證?」
「嗯,是的。」
贖罪——我腦子裡首先浮現出這個詞。
恐怕他是想通過這個工作來彌補自己犯下的罪吧。這或許能稱得上是了不起的想法,但老實說,我並不能完全接受。被他撞死的榮太郎再也回不來了,他的所作所為是永遠無法挽回的。
可是,我不能對若林說這種話。剛想到這裡,只聽陣內說:「若林,你該不會想靠救人來為自己的過去贖罪吧?我告訴你,一條命可是沒辦法用另一條命來償還的。」
我認為陣內沒必要用如此強硬的說法,但沒有阻止。
若林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我正奇怪他這是什麼反應,就聽到他說:「十年前,陣內先生也是這麼說的。」
「我說過嗎?」
在比賽中出現失誤導致對手得分的足球選手,可以在下半場連扳兩分挽回失誤。但你不一樣。無論你做什麼,都無法挽回自己犯下的錯誤,因為人死不能復生。無論你多麼奮發努力,之後再得多少分,死去的人也不能復活。有些事是永遠無法挽回的。十年前陣內似乎是這麼說的。
「陣內先生當時對我說,只能拼命思考到底該怎麼辦。」
就算拼命思考,也可能找不到答案。但是還是要拼命去思考。
「我不記得了。」
「你對自己說過的話完全不負責任這一點真是太厲害了。」我反倒有點佩服他了。
「畢竟陣內先生說了那些話,所以我就考了緊急救護員資格證,也不是為了贖罪。」若林平靜地說,「只不過反正都要工作,既然如此,就——」
「就想到了當緊急救護員或消防員?」
「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
「並不是啊,那些工作都很辛苦吧。」
「可是……」若林似乎咬緊了牙關,表情有點扭曲,「我沒有當成。」
我沒能馬上理解「沒有當成」的意思。
「我上了專科學校,考取了資格證。」
「你父親竟然給錢了?」
「陣內先生,你還記得我父親的事?」
「嗯。」
「那個人也提到過陣內先生的事,開忘年會的時候。」
「什麼事啊?」
「你忘了嗎?」若林呼出一口氣,繼續道,「那個人不久前死了。」我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只覺得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感傷。「我拿到了一筆錢,就用來交學費了。」
「啊!」陣內好像想起了什麼,提高了音量,「你給死者家屬送錢了嗎?當時我們可是說好的。」
若林的目光突然堅定起來。「那當然。我把打工的錢給他們匯過去了。」
他說得挺簡單,不過,一邊在專科學校上緊急救護員課程一邊打工賺錢,應該不是那麼容易。可能正如他所說,那是「當然」的事,可我還是能想像得出真正實踐起來有多困難。
「那就好。」陣內若無其事地說,「那你考到資格證了,是吧?」
「可是沒被錄用。」
為什麼?我想著,看了陣內一眼。
「面試過不去?」陣內問道。
「可能是。」
「你該不會主動說,自己十幾歲的時候開車撞死過人,但是以後會努力工作吧?」
《少年法》第六十條規定,未成年時犯的罪,即使受刑事處分,也不會影響將來取得各種資格的相關法令。如果只是保護處分就更不會有影響。就是說,過去的案件在當事人離開少年院後,就不會對緊急救護員資格證的考取產生任何影響。當然,這只是書面上的規定。不可否認,人們的情緒和倫理觀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比書面規定還要大。
「我說了。」若林有氣無力地承認道。
「有沒有搞錯啊,你幹嗎非要說那些根本沒必要說的事?」
「可是……」
「打個比方,你不會對面試官說『今天早餐吃了麵包』或『來面試的路上看到一個漂亮女孩讓我心中小鹿亂撞』吧?因為根本沒必要說。就算你不覺得那是虧心事,沒必要說的話就是沒必要說,對吧?你想的無非就是自己能在面試時毫不隱瞞,真是了不起,對吧?那根本不叫了不起。只有在《傻子伊凡的故事》[2]那樣的童話里,老實人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