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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
「我正處在試驗觀察期間啊。我只想老老實實地被觀察,跟警察扯上關係只會惹來一身腥,警察可能會懷疑我在惡作劇。」
在他說出「只想老老實實地被觀察」這句話的瞬間,我就明白他其實毫無反省之意了。不過,我可以理解他的意思。
「我會繼續收集信息的,只要武藤先生找出嫌疑人或者阻止犯罪,不就好了?」
「你說得倒輕巧……」
* * *
[1]日本收容家庭法院所移送的受保護處分者的國家設施,對其進行矯正教育。
[2]日本計量房屋面積的單位,1疊約為1.62平方米。
[3]日語中對自己妻子的謙稱。
[4]原文為「トノサマバッタ」,飛蝗的一種。
[5]日本江戶中期的科學家、本草學家、通俗小說家。
第2章
在鑑別所的調查室,與我對坐的棚岡佑真毫無生氣,一臉沮喪。
我從年齡開始向他確認各種情況和生活經歷,他總是回答「是」,就算跟他說「如果與事實不符一定要告訴我」,他也只說「是」。於是我故作幽默地說:「那在你想說『是』的時候,嘗試說一下『不是』吧。」儘管如此,他還是回了我一句「是」,這讓我羞愧得想低下頭。他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天的車,是你偷來的吧?」
「是。」
「那輛車一直停在附近的月租停車場,你就盯上了?」
「是。」
「鑰匙是從哪兒來的?」其實這些警方已經調查過。那輛老舊的黑色奧德賽的車主將鑰匙藏在了自古流傳的位置——遮陽板後面,所以輕易就能把車偷走。
對這個問題,他連「是」都沒有回答。
「你平時都在什麼時候開車?啊,你是在哪兒學會開車的?」
關於這個問題,警方也提供了信息。網絡上到處都能找到駕駛的教學視頻,棚岡佑真就邊看邊學會了。他趁天亮前還沒什麼人的時候偷走奧德賽,在公園的大型停車場裡練習駕駛,最後熟練掌握了。
「你都已經十九歲了,只要考到駕照,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開車了?」
「是。」
「你是覺得無證駕駛更刺激?」
「是。」
「車技有進步嗎?」
「是。」
「那天出事有什麼原因嗎?」
「是。」
「為什麼?」
「是。」
對話並不像打桌球那樣能夠順暢地一來一回,我觀察著對方的反應,每次提問都像棒球投手那樣抱著每一球都要直取死角的心情。
「再說『是』,我可就要罰款了。」
「是。」
看來這種像小學生之間的問答行不通。
我想先將他無證駕駛而引起的車禍放一放,針對另一場車禍提問,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已經到嘴邊的話被我咽了回去,又來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想談的,是他父母遭遇的車禍。
要提起那個話題並不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也不是出於我覺得有趣,而是因為那是一項與他的人生經歷相關的非常重要的調查。儘管如此,我還是猶豫了。
從此前的對話中可以猜測,他對我敞開心扉似乎不太可能,一旦我提起那件事,他一定會連窗子都關閉、上鎖,甚至還會纏上兩圈鐵鏈。那就好像是面對著一個寫著大大的「關」字的按鈕,我實在沒有勇氣按下去。
「你跟伯父談過了嗎?」
「是。」
「他很擔心你吧?」
「是。」
「你伯父說,其實你不是壞孩子。」
「是。」
說到這個份兒上,我已經無球可投了。可就在我拋出下一個問題的瞬間,他的反應出現了變化。
「你並不是故意要撞那個慢跑的人,對吧?」
提這個問題我並沒有特別的用意,只是投了個有點偏的球,想試試對方的反應,觀察一下,但之前連揮棒擊球的姿勢都沒有做過的棚岡佑真卻突然打算揮棒,嚇了我一跳。只見他眼神突然起了變化,渾身散發出隨時要撲過來的氣場。他一副驚訝的表情,身體僵住了,緊接著回答:「不是。」
我沒有意識到他這個回答的意義有多麼重大,追問道:「你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可是,他並沒有再給出任何回答。
回到家庭法院,聽到木更津安奈那句「這裡面有內情」的提醒後,我才意識到當時應該深挖下去。
「難道那是決定性的一球?」
「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
「難道他是故意的?」
「故意?你是說,他故意撞那個人?可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木更津安奈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不過,那個人真倒霉,他好像還很年輕。」
「四十五歲。」棚岡佑真開車撞倒的男子當場死亡。
「這麼年輕,跟主任差不多大吧。」
「是啊。」我不記得陣內的確切年齡,但應該差不多。
我不禁想像起那個四十五歲就離開這個世界的人被剝奪的未來。漆黑而泥濘的苦楚,或許該說是孤獨感,湧進我的腦中。身體仿佛變得空蕩蕩的,強烈的不安將我淹沒。太突然了,死得太突然了。我又想到奪走那個人人生的棚岡佑真,胸口感到一陣抽痛。他奪走了一個人的人生,是這起事故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