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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戰爭……」內心深處有個聲音輕聲對我說。
「報紙和年鑑來啦!」
波利娜·德拉圖爾的話語擲地有聲,把我拉回到現實世界。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她一邊說,一邊把一大摞《南方信使》放到桌上。
「您看起來並不像那種必須等到對方允許才開口的人。」
「您為什麼從沒寫過雯卡·羅克維爾事件?」
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人們總是把我和書扯到一起。「呃……因為我是寫小說的,不是記者。」
她不依不饒道:
「您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您為什麼從沒講過雯卡的故事?」
「因為那個故事很傷感,而我呢,已經承受不起傷感了。」
不能再由著這姑娘繼續問下去了。
「可這不正是小說家的特權嗎?難道不對嗎?寫故事是為了逃避現實。並不是為了簡單地修復現實,而是為了在自己的世界裡戰勝它。揣摩它,是為了更好地否認它。了解它,是為了用一個虛構的世界真真切切地替代它、對抗它。」
「這一番大道理是您總結出來的?」
「不,當然不是,說出這些話的人是您。被採訪時,您經常這樣說……可是,想在現實生活里施行還是挺難的,不是嗎?」
面對這番金玉良言,我呆立在那兒;而她,則對我的反應揚揚得意。
* * *
[1] 法國野獸派畫家。畫風狂野、描繪筆觸有力,色調對比強烈,畫面線條有激奮不安之感。
[2] 摩洛哥西南部古都,馬拉喀什省首府。此地雖處撒哈拉沙漠邊緣,卻是一座氣質溫和,林木蔥鬱的綠洲。
[3] 一種建築風格,主要講求高大和寬敞的空間,以及開放性和透明性。
[4] 原文為英文。
[5] 原文為英文。
[6] 美國著名喜劇演員,脫口秀演員。
第12章 發色火紅的少女們
她發色紅棕,身穿一條無袖連衣裙。……格雷諾耶湊到她身旁,深嗅著她純淨的香氣,嗅向她的脖頸、她的頭髮,還有她裙裾的凹陷處……他從未感覺如此舒服。
——派屈克·聚斯金德,德國作家
面對攤在桌上的《南方信使》,我趕緊找出一九九三年的一月刊,搜尋有關年末舞會的報導。我本來期望找到大量照片,但不幸的是,上面只有幾張再現晚會氛圍的官方圖片,而且沒有一張能幫我查出那個男人的身份。
雖然有些失望,但我仍繼續翻閱著一期又一期的報紙,讓自己重回當年。想要大致了解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聖埃克蘇佩里的校園生活,這張校報堪稱寶藏。它報導並詳細描述了學校所有的活動。我隨手翻著報紙,瀏覽著當年發生在校園裡的大事小情:校園冠軍賽的比賽成績、高一各班在舊金山的遊學、電影俱樂部的排片表(希區柯克、卡索維茨和西德尼·波拉克)、校廣播台的幕後故事、寫作工作坊成員創作的優秀詩歌和文章等等。一九九二年春天,讓-克里斯托夫·格拉夫曾讓校報發表了我的短篇小說。同年九月,戲劇俱樂部公布了接下來一年的場次安排。在一部部經典劇作里,我看到了一部自由度很強的改編作品——可能是我母親寫的,當年她是戲劇俱樂部的負責人——改編自派屈克·聚斯金德的小說《香水》。雯卡在裡面扮演「瑪萊區的姑娘」,范妮則扮演蘿拉·里奇絲這個角色。兩個女生都是紅棕色頭髮,目光清亮,美得純粹又攝人心魂;如果我沒記錯小說情節,她們都被讓-巴普蒂斯特·格雷諾耶殺害了。關於這部劇的上演,以及它引起的反響,我沒有任何印象。於是我翻開皮亞內利的書,想看看他是不是寫到了這些。
書里完全沒提及這部劇,可在瀏覽過程中,我突然翻到了相冊集,看到了亞歷克西斯·克雷芒寫給雯卡的幾封信的影印照。第一百次重讀這些信,我仍全身戰慄,在達拉納格拉家感受到的失落再次襲來。那是一種貼近真相,又馬上與它失之交臂的失落感。其實,我應該把信的內容和克雷芒本人聯繫起來,可內心深處卻抗拒這樣做。那是一種心理障礙,仿佛害怕「被壓抑的記憶」重返我的意識中似的。問題來自我的負罪感,我確信悲劇是我造成的,如果我始終是那個與眾不同的男生,就可以避免它的發生。然而,由於被痛苦和過激的愛蒙蔽了雙眼,當年的我沒能及時覺察到雯卡的反常。
出於一種本能,我拿起手機,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爸爸,你能幫我個忙嗎?」
「說吧。」里夏爾低聲咕噥道。
「我在廚房的桌子上放了些東西。」
「是啊,別提有多亂了!」他說。
「在那幾摞紙里,有我以前的哲學課作業,你看見了嗎?」
「沒有。」
「爸爸,求你了,好好找下。或者,你讓媽媽聽電話也行。」
「她還沒回來。好吧,等下,我把眼鏡戴上。」
我跟他講了需要做些什麼:找出我的作業,用他的手機拍下亞歷克西斯·克雷芒寫的評語,再用簡訊發給我。本來只需要兩分鐘就能完成的事,他足足花了一刻鐘,一切都得益於他人盡皆知的「和藹可親」。他有些暴躁,如是結束了我們的對話:
「你都四十歲了,除了研究高中那點事外就沒別的好做了嗎?你的人生總結起來,就是翻來倒去、整天地煩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