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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不太喜歡電音。」
「電音?看來你沒聽過他們新出的幾張專輯。」
「我從沒關注過他們。」
他眯起眼睛,陷入了回憶。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趕時髦樂隊為他們的專輯《101》辦了巡演,一舉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搖滾樂隊。一九八八年,我去蒙彼利埃天頂音樂廳看了他們的演出。那聲音,簡直好聽極了!」
他的瞳孔散發著光芒。我故意氣他說: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皇后樂隊才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搖滾樂隊。」
「哎喲喂,你倒認真上了,這可真不得了!你還不如說是U2呢,但……」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們都放下了戒備,再次回到了十七歲。斯特凡納努力說服我,戴夫·高瀚是他那個年代最偉大的歌手,而我卻認為沒什麼可以超越《波西米亞狂想曲》。
這時,皮亞內利看了看手錶,嗖地跳了起來。美好的瞬間戛然而止,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突然。
「媽的,遲到了。我得馬上趕去摩納哥。」
「為了寫報導嗎?」
「是的,電動方程式賽車錦標賽大獎的試駕。」
他抄起布包,向我揮手道別。
「回頭電話聯繫。」
我一個人坐在餐桌前,點了杯咖啡。我的腦子亂成一團,覺得自己沒有談好這一局。總之,最後的結果是,我把「彈藥」給了皮亞內利,卻什麼也沒換回來。
媽的……
我抬起手,準備結帳。在等帳單時,我拿出手機查收皮亞內利發給我的照片。這些照片,我是為了求心安才向他要的,並沒有過多期待。
我錯了。幾秒鐘後,我的手顫抖不已,以至於我不得不把手機放到餐桌上。
這個軟皮包,我在家裡經常看到。
噩夢在繼續。
* * *
[1] 法國新聞界的最高獎項。
第8章 《碧海藍天》之夏
一切都是回憶,除了我們正在經歷的當下。
——田納西·威廉斯,美國劇作家
護城牆前,普雷德佩舍爾廣場上人頭攢動,彩車穿梭。在一片狂歡節的氛圍中,人們正在慶祝傳統的鮮花大戰。黑壓壓的快樂人群聚集在鐵柵欄後,有在家長陪伴下的孩子、濃妝艷抹的年輕人,還有把滾球遊戲拋在一邊的昂蒂布老人。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鮮花大戰遍布全城。現如今,為保障安全,每隔十米就有一個值守警察,彩車只在維爾登大街周圍繞行。空氣里瀰漫著快樂和緊張的混合氣息。市民們很想輕鬆暢快地大玩一場,然而,在每個人的腦海里,尼斯714恐怖襲擊[1]的記憶仍揮之不去。看著被圍在路障外的孩子們搖動著手裡的石竹花束,我感到心痛、憤怒。恐怖襲擊的威脅扼殺了人們的率真自然和無憂無慮。無須反駁,恐懼從未真正離開過我們,在快樂的上空,永遠籠罩著一層抹不去的暗影。
我穿過人群,回到沃邦港的停車場。那輛迷你庫珀還停在原位,只是一側雨刷下多了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信封上沒有名字,也沒有地址。我打算坐進車裡再看信的內容。當我拆開信封時,胃痙攣再次發作。很少有人會用匿名信來傳遞好消息。我的確很擔心,卻遠遠沒有預料到等待我的將是怎樣的天崩地裂。
信封里裝著十幾張因歲月久遠而褪色發黃的照片。我看了第一張照片,頓時如墜深淵。照片上,我的父親正在熱烈地吻著雯卡。我的大腦開始嗡嗡作響,胃部抽搐緊縮。我打開車門,嘔吐了起來。
真他媽的……
處于震驚中的我仔細觀察起這些照片。每張照片都差不多。我完全不認為它們是被合成的。在內心深處,我相信這些令人過目不忘的畫面的真實性。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我甚至沒有感到意外。那就好比一個秘密,它雖從未暴露在我面前,卻始終靜靜隱藏在我潛意識的深處。
每張照片上都有我的父親,里夏爾·德加萊,外號「獅心王里夏爾」,親友們口中的「里克」。九十年代初,他和如今的我同歲。只是我長得並不像他。那時的他,英俊、精緻、高雅。身材挺拔,頭髮半長,襯衫的領口開得很低。他帥氣、健談、引人注目,懂得及時行樂。這麼看來,里克和亞歷克西斯·克雷芒並沒有太大差別,不過是年長了十五歲。他喜歡漂亮姑娘、炫酷跑車、亮閃閃的打火機和希巴杜外套。說來沮喪,照片中的雯卡和他的確般配。他們兩個都是具有「王者風範」的人。那類人永遠是生活里的主角,只要你和他們站在一起,就會自動變成配角。
整組照片的偷拍地點至少有兩處。第一個地方很容易認出來——淡季的聖保羅-德旺斯小鎮:廣場咖啡廳、古老的油磨坊、田野上的城牆、馬克·夏加爾的墓地。雯卡和我父親,手牽著手漫步其中,一看就是一對親密的戀人。第二組照片的抓拍地點,我看了許久才辨認出來。我先是認出了我父親的奧迪80敞篷車,它停在一處臨時的簡易停車場裡,周圍全是白色岩石。然後,我看見了在岩石上鑿出的台階。遠處是一座險峻的小島,泛著花崗岩的光亮。看到這裡,我恍然大悟。那是馬賽海灘。這片小沙灘隱藏在一座堤壩後,是猴子灣的海灘。那裡遠離塵囂,父親曾帶著我們全家去過兩三次;不過,看來那兒也是他秘密約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