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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克西斯·德維爾身材頎長挺拔,皮膚光滑剔透,讓人無從猜測她的年齡。她把長發攏成髮髻,似乎對於掌控局勢成竹在胸。三條狗目不轉睛地盯著我,而她卻灑脫地轉過身去,凝視著貼滿牆面的照片。是雯卡的性感寫真,達拉納格拉跟我說起過這些照片。將鏡頭對準這樣一個模特,他實現了攝影技術的飛躍,完美捕捉了少女雯卡曖昧模糊、迷醉人心的美。那是她綻放的青春。玫瑰的遭遇……
我決定出擊。
「你以為自己始終愛著雯卡,可你錯了。沒人會害死心愛的人。」
德維爾從照片上移開視線,用冰冷且鄙夷的目光打量著我。
「我可以回答你說,殺死一個人,有時是極端之愛的一種表現。但雯卡的死不是這麼回事。因為殺死她的,不是我,而是你們。」
「我們?」
「你,你媽媽,范妮,弗朗西斯·比安卡爾蒂尼,還有他兒子……或多或少,你們都有責任,都有罪。」
「這些都是艾哈邁德告訴你的,對吧?」
在幾隻護衛犬的簇擁下,她向我走過來。我想到了赫卡忒,那是希臘神話中的幽靈女神,身邊永遠伴著一群對著月亮狂吠的狗。她掌管著噩夢、被壓抑的欲望,皆是男男女女們最邪惡、最脆弱的精神領地。
「雖然證據確鑿,但我從沒相信過雯卡和那個傢伙私奔了。」德維爾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追查真相。造化弄人,就在我放棄希望時,有人把它送到了我面前。」
三條狗騷動起來,衝著我的方向低聲嗥叫。我開始感到恐慌。每每見到這些動物,我的身體就會陷入癱瘓狀態。雖然我努力不看它們的眼睛,但它們已然覺察到了我的不安。
「七個多月前,」德維爾繼續道,「我在一家超市的水果蔬菜區買東西。艾哈邁德認出了我,說想和我聊聊。他告訴我,雯卡死去的那天夜裡,弗朗西斯派他去取雯卡的一些東西,還讓他把公寓清理乾淨,以免留下對你們不利的線索。在檢查一件大衣口袋時,他發現了一封信和一張照片。所以,只有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亞歷克西斯,是我。那個白痴把這個秘密保守了二十五年。」
此時的她,看似平靜,但我感受得到她的狂躁與憤怒。
「艾哈邁德需要錢回老家,我需要知道真相。我給了他五千歐元,他向我交代了一切:體育館牆壁里的兩具屍體,一九九二年十二月血染聖埃克蘇佩里的恐怖夜晚,還有你們這群人的逍遙法外。」
「即便翻來覆去地講,故事也無法變成真相。要對雯卡的死負責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在一樁罪行里,手持武器的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罪人,你很清楚這一點。」
由於不快,亞歷克西斯·德維爾的臉抽動了幾下,這情形我還是頭一回看到。仿佛是在回應女神無聲的命令,三條狗向我靠攏過來,把我團團圍住。我的兩條腿瞬間就被汗水冰凍了。恐懼蔓延開來。一般情況下,我可以控制住內心的恐懼,保持理智,告訴自己沒必要害怕。但此刻,我做不到,因為這幾條狗兇殘至極,隨時都有可能攻擊我。我克服著恐懼,繼續說道:
「我還記得當年的你,你的魅力和獨特的氣質。所有學生都很喜歡你。以我為首。一位三十歲的年輕老師,優秀、美麗,懂得尊重學生、幫助學生。在文科預科班裡,每個女生都想成為你的樣子。在某種程度上,你是自由和獨立的象徵。我則認為,你證明了智慧可以主宰平庸。你簡直是女版的讓-克里斯托夫·格拉夫,你……」
聽到我當年恩師的名字,她惡意地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那個可憐的格拉夫!他也是個蠢貨,不過是另一種蠢貨,很有文化的蠢貨。他也什麼都沒猜到。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對我獻殷勤,給我寫些激情澎湃的詩和信。他把我理想化了,就像你把雯卡理想化了一樣。這是你們這種男人的專長。你們口口聲聲說愛女人,但實際上,你們並不了解我們,也不願去了解我們。你們不懂得傾聽,而且不想去傾聽。對你們來說,我們不過是你們浪漫愛情的幻想對象罷了!」
為了讓人信服,她還引用了司湯達的話:「當你開始關心一個女人時,你看到的她再也不是真正的她了,而是那個你所希望見到的她。」
引用得很恰切,但我不會就此放過她。她因為愛雯卡而毀了雯卡,我想要她承認這一點。
「和你所說的恰恰相反,我很了解雯卡,至少是遇見你之前的雯卡。那時的她,不酗酒不吸毒。你無所不用其極,就是為了在精神上控制她。你做到了。對你來說,她是個很容易得手的獵物:一個剛開始體驗快感和激情的狂熱少女。」
「你是想說我毒害了她?」
「不,我是想說,你把她推向了精神藥物和酒精,因為這樣可以麻醉她的判斷力,讓她被你掌控。」
幾條狗亮出了獠牙,開始貼近我的身體,嗅聞我的手。德國獵犬把嘴巴貼在我的大腿根上,逼得我退到了沙發的靠背處。
「我讓她對你父親投懷送抱,是因為我們想要個孩子,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事實上,想要這個孩子的,是你。是你一個人!」
「不!雯卡也想要個孩子!」
「用這種方式嗎?我不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