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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感悟到了什麼。那些被每天的瑣碎事引導的最初信仰與俗世磨礪的爭辯,又一次拉開了大幕。不同的是,本已經薄弱的對於警察這個職業的認同感,在這個夜晚,又一次照亮星空。我想,我真正開始了解到,警察這一職業,到底是為了什麼?
「曉波,介意我將車門先關上嗎?」和我一起坐在後車廂里的邵長歌小聲問道,「外面風大,吹進來挺涼。剛才你們的法醫也說了,你要好好地休息一會。」
「嗯。」我點頭,並將衣領往上翻起,身子也往後靠了靠。我想要合眼,但合眼的目的並不是渴望短暫休息。相反,我明白長歌想要和我聊些什麼了。實際上,我也想聽聽他以一個局內人抑或心理諮詢師的身份來說說他的想法。
「你確定你看到的是姚沫嗎?」他聲音不大,如同試探。
「確定。」我緊接著又補上了一句,「以及肯定。」我以為接下來我與他的對話又將是對龍流涎上那掘墓者真實身份的爭辯。
但令我意外的是,長歌點頭了。緊接著,他說出的話,讓半眯著眼睛的我,一下坐了起來。
「曉波,你有沒有覺得今晚我們面對的,可能不是姚沫或者林瓏中的單獨一位呢?」他聲音依舊不大,但話語讓人驚訝。
我抬頭了:「難道你的意思,姚沫和林瓏是同一個人?」
「比利·米力根,也就是小說《24個比利》里的原型。1977年他因為涉嫌強姦並搶劫了三名女性而被警方逮捕。之後,他被確診為患有多重人格症,醫生在他的身體裡,一共發現了二十四個不同的人格。這二十四個人格,一直伴隨著比利於2014年離世。」
「嗯!」我補充道,「比利是最為典型的人格分裂案例。而人格分裂大致可以分為兩種:心因性失憶症和多重人格症。比利,屬於後者。」
長歌點頭,嘴角開始上揚,這微笑有點職業。每一個心理諮詢師都嫻熟的那種表情,很自然地掛在了他臉上:「如果說某個分裂的人格,都只是他的某一個心理世界裡的假面作祟,那麼,比利所呈現出來的某幾個帶著濃厚口音的人格,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比如會英國腔的十三歲小孩多麗絲多福,又如二十歲的有著濃厚布魯克林口音的紐約人菲利普,以及一個叫作里根的南斯拉夫人。因為比利的分裂人格里擁有里根,所以,當里根出現的時候,比利的英語會帶著南斯拉夫口音。並且,這個信奉共產主義的里根,還會說流利的塞爾維亞和克羅埃西亞語。」
「長歌,直接說你想要表達的看法吧。要知道,犯罪心理學也是實用心理學下的一個分類,你不用對我科普太多這些人盡皆知的案例。」我打斷道。
「好吧!」長歌聳了一下肩,「曉波,我想要表達的是,你我在墳山里所看到的,確實是如你所說的現實生活中的姚沫。只不過,他或許還有著另外一個人格,一個隨時會要占據他身體的第二人格——林瓏。」
我愣住了。多重人格的案例,始終只是在卷宗、書本或是戲劇、小說里出現過,甚至人格分裂這一名詞,擱在我們隊裡那些老刑警眼裡,壓根就是個最為荒謬的笑話。當然,我在學校學習犯罪學、犯罪心理學以及刑偵等專業知識的過程中,類似於比利一般的人格分裂案例,也經常被拿出來當作課題研究。但每個人對於這一精神疾病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正如每個人對於心理學也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一樣。
長歌見我沒有吭聲,便開始繼續了:「之前我們已經知道了,姚沫和林瓏是同卵異性雙生子,這是罕見中的極為罕見。再加上他倆又是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裡長大,那麼,他們在思想、行為上的相似度,也會有著驚人的相似性。目前我們所能夠確認的,是姚沫作為一個大學後勤系統的員工,竟然會對於莎士比亞有著濃厚的興趣,我覺得這一興趣,只可能是林瓏與姚沫思想中的某種用科學無法解釋得通的關聯所賦予的。不過,我遵循你們警方破案的方法方式,依舊用現有科學進行推理分析的話,那麼,也可以將這些串聯起來,並得出一個大膽的推測——因為思想與行為上的高度一致,會令姚沫對自己進行不斷的自我催眠,產生出一個新的人物——妹妹林瓏。而之前我們之所以聽到了林瓏的說話聲音,就是姚沫所分裂出來……」說到這裡,他頓了下,「或者,我們必須用『臆想』這個詞。也就是姚沫身體裡有了一個他所臆想出來的林瓏,然後,他自以為變成了林瓏,進而有了和林瓏一模一樣的聲音。」
我搖頭,但又不知道應該如何否決長歌的話。半晌,我又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長歌,我承認個例是存在的,但我作為刑警,需要的是客觀事實。」說完這話,我再次將身體往後靠了靠,微微閉眼。
長歌也不再說話了,我們本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但又都選擇了沉默。
關於姚沫,也關於林瓏,兩人在我腦海中並不怎麼深刻的影像,始終來回徘徊。我很疲倦,但腦細胞不肯停歇,自己與姚沫的每一次接觸,都開始如幻燈片般重新演繹開來。
「留心,那跟在我背後的鬼。不要鬧,史墨金!不要鬧,你這惡魔……」
之前在禮堂二樓我無意中所聽到的姚沫自言自語的這句話,突然間從我意識深處彈了起來。我猛地睜開眼,想要就這句話問問長歌。在這同時,長歌竟然也和我一樣,選擇了打破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