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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馬騰地一下站起來,在心中小聲告訴自己:冷靜,冷靜。這半年時間裡,他曾不止一次想過這一刻的到來。
「聯繫我哥了嗎?」
優馬表現出來的冷靜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還沒有,接下來我就聯繫友香姐。然後我該做什麼?如果有需要……」
電話那頭的直人越是著急,優馬就越是冷靜。
「新幹線已經沒車了。明天第一班車是早晨六點整……不,我還是開車回去吧,租輛車。開快一點的話,五六小時應該就能到。」
自己竟然能不假思索地說出新幹線的首班車時間和開車到東京需要花費的時間。
優馬不記得自己曾經為了以防萬一查過這些信息。他感到吃驚的是,自己竟然知道開車從大阪到東京需要多長時間。或許,自從母親臥床不起,自己就一直在無意識地計算,萬一那天到來,以最快的速度從自己所在的地方回到母親身邊會花多長時間。
「反正我一會兒再聯繫你。」優馬掛斷了直人的電話,首先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出聲地對自己說:不要慌,不要慌。預約租車,打電話給主任說明情況。活動的準備都已經完成,接下來的事情可以交給部下。打包行李,退房。所有應該做的事情一件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只是他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瞬間吸了一口氣。
母親要去世了,母親要去世了!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最關鍵的這件事。這時,令人懷念的往事浮現在眼前。
炒鍋著火了。火苗很旺。在一家三口生活的那間公寓的狹小廚房裡。當時還在上小學的哥哥原本想做點什麼東西來著。母親看到廚房著火,從旁邊的房間飛奔出來,從哥哥手中奪過炒鍋,喊道:「快到那邊去!」母親使勁推開呆若木雞的哥哥,用手掌拍打炒鍋里的火。母親的頭髮發出燒焦的氣味。但她依然在拼命地拍打炒鍋里的火,同時大聲喊著「別過來,別過來」。
母親當時還很年輕。
為什麼那些原本已經忘記的記憶會在這種時候覆蘇呢?
優馬用一直握著的手機給哥哥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馬上接通,哥哥在那話那頭說道:「聽說你開車回來?路上小心啊。」看來直人已經跟他聯繫過了。
「喂,那火,後來怎樣了?」優馬問道。
「那火?餵?」
「沒事,沒什麼……喂,如果……如果我趕不上的話……」
差點哭了起來。
明明滅不掉,母親還是在拼命地拍打著火苗。越拍火燒得越旺。
「如果你趕不上,我會替你對媽媽說的。」
耳邊傳來哥哥的聲音。
「說什麼?」優馬不由得問了一句。而且,他也開始思考,如果趕上了,自己會對母親說什麼。
對了,那之後,母親用剪子剪掉了燒焦的頭髮,右手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只是,優馬怎麼也想不起來,火最後是怎麼滅掉的。
「我會對她說謝謝。」
耳邊又傳來哥哥的聲音。
只有「謝謝」這一句話是遠遠不夠的。但是,除了這句話之外,優馬也想不出別的。
優馬只記得自己在新大阪車站前的租車公司租了一輛汽車,然後開車上了名神高速,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就幾乎都不記得了。途中一直開著收音機,卻完全不記得廣播裡播放了什麼節目。明明是自己在開車,卻感覺自己好像是坐在副駕駛座上。
快到名古屋的時候,哥哥打來了電話。哥哥在電話里說:「媽媽在努力撐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慢點開。」優馬答了一聲「知道了」,掛斷電話的那一瞬間,踩著油門的腳突然沒有了力氣。然後優馬打了一下方向盤,轉向一個正好就在旁邊的服務區。他把車停在空蕩蕩的深夜停車場的正中間。他以為自己會在這裡大哭一場,卻沒有淚。大腦一片空白。他無意識地打開危險警告燈,聽著那咔哧咔哧的聲音。
優馬側目看著朝陽下的富士山,不停地踩著油門。母親正在那家臨終關懷醫院裡等他。早晨七點之前,他終於抵達醫院,在走廊的長凳上看到了直人的身影。
「多謝。」
這句話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直人點了點頭,拍了一下他的背。「快點。」
哥哥站在病房裡,目不轉睛地看著母親。他頭也不回,告訴母親。「媽媽,優馬來了。」
優馬撫摸了一下母親的臉頰。母親半睜開的眼睛緩緩地朝左右轉動了一下。哥哥適時地走出病房。
「媽媽……」優馬叫出聲的這一瞬間,嗚咽起來。母親左右轉動的眼睛突然停下來,直直地盯著優馬。
「媽媽?媽媽?」
這時,眼淚已經充滿了母親的眼窩。流出來的淚水順著臉頰,弄濕了優馬的手指,消失了。
「喂,聽說你把直人君趕回去了,是真的嗎?」
友香站在殯儀館的廁所門口,等優馬一出來,就上去責問。
「我沒有趕他回去啊。」
「你說了讓他走,是吧?」
優馬從喪服的口袋裡拿出手絹擦手的時候,友香仍在生氣。
「……媽媽生命垂危、最痛苦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是直人君啊。最近一段時間,他比我陪媽媽的時間還要多!你竟然不讓他來參加葬禮,到底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