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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的,」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在她腦子裡只有一個混亂的想法——她的繼承權被偷走了,是你母親和你在阻礙她得到這一切。」
「但……但是克萊頓這麼老了。」
薩特思韋特先生沉默片刻,一幅場景慢慢浮現在他眼前:那個頭髮灰白的憔悴老婦人,還有那個坐在坎城陽光下容光煥發的金髮尤物。姐妹!果真如此嗎?他記得巴倫家的姑娘們長得很像,只是因為兩個人的生活軌跡朝著不同的方向發展——
他猛然搖了搖頭,為生命的神奇和遺憾而糾結……
他轉向瑪傑里,溫和地說道:「我們最好上樓,去看看她。」
他們發現克萊頓坐在她縫紉的那個小工作間裡。他們進去的時候她並沒有回頭。薩特思韋特先生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心臟病,」他輕輕地碰了碰她冰冷而僵硬的肩頭,喃喃地說道,「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海倫的臉
1
歌劇院,薩特思韋特先生獨自坐在第一層他的大包廂里。門外放著印了他名字的名片。作為各種藝術的鑑賞家和行家,薩特思韋特先生尤為喜歡優美的音樂。每年,他都是科文特花園的固定觀眾,整個演出季的星期二和星期五他都會預訂包廂。
但他並非經常一個人坐在那兒。他是一位愛社交的小個子紳士,他喜歡他的包廂里坐滿他所處的上流社會的精英人士,以及藝術名流。今晚他獨自一人是因為一位伯爵夫人失約了。這位伯爵夫人不僅美麗、有名望,還是個好母親。她的孩子們得了常見的令人痛苦的疾病——流行性腮腺炎,於是她留在家裡眼淚汪汪地跟古板至極的保姆聊天。而她那位只給她留下上述幾個孩子和一個頭銜之外一無所有的丈夫則趁此機會逃之夭夭了,沒什麼東西能比音樂更讓他心煩。
薩特思韋特先生獨自一人坐著。那天晚上演的是《鄉村騎士》和《丑角》。因為從來都不喜歡第一齣戲,所以他等到桑圖扎痛苦的死亡那一幕落下之後才到,在人們蜂擁而出,一門心思聊天或爭前恐後地弄咖啡、檸檬汁之前,他經驗老到地環顧全劇場,調整了一下他看戲用的小望遠鏡,四下看了看,選定目標,按照提前規劃好的計劃出發了。然而他沒能將計劃付諸實踐,因為就在他的包廂外面,他撞上了一個黑黢黢的高個子男人。他滿心歡喜、興奮至極地認出了這個男人。
「奎因先生!」薩特思韋特先生大聲說道。
他熱情地抓住他朋友的手,緊緊地握著,仿佛害怕對方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你一定要來我的包廂,」薩特思韋特先生果斷地說,「你不是跟別人一起來的吧?」
「不是,我自己坐在正廳前排座位上。」奎因先生微笑著回答。
「那麼問題就解決了。」薩特思韋特先生鬆了口氣。
如果有誰在一邊觀察的話,一定會覺得他的舉止幾近滑稽。
「你真是太好了。」奎因先生說。
「沒什麼。這是我的榮幸。我不知道你喜歡音樂?」
「我被《丑角》吸引是有原因的。」
「啊,當然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自作聰明地點點頭,雖然,如果有人問起,他很難解釋個中緣由,「當然,你會的。」
第一次用餐鈴聲響起時,他們返回包廂,倚在包廂門口,觀看著返回座位的人。
「那是顆美麗的頭顱。」突然,薩特思韋特先生評論說。
他立刻拿起望遠鏡對準他們正下方樓廳的一個位置。一個女孩坐在那裡,他們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她帽子下面純金色的頭髮,和裸露的白皙脖頸。
「一顆希臘人的頭,」薩特思韋特先生恭恭敬敬地說,「純正的希臘血統。」他開心地嘆了口氣,「這是一件非同凡響的事,當你想到——極少有人擁有跟他們相配的頭髮,更值得注意的是,現在每個人都把頭髮剪短了。」
「你真是善於觀察。」奎因先生說。
「我看到一些事,」薩特思韋特先生承認說,「我的確能看到一些事。比如,我一眼就選中了那顆頭顱。早晚我們得看到她的臉。但我肯定,她的臉跟她的頭不相配。那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話剛一出口,光線就開始搖曳並漸漸暗了下來。接著是指揮棒急促的敲擊聲,戲劇開始了。那天晚上演唱的是一個新的男高音,據稱是卡魯索第二。報紙毫無偏見地報導說他是個南斯拉夫人、捷克人、阿爾巴尼亞人、馬扎爾人以及保加利亞人。他曾經在艾伯特廳舉行過一場獨特的音樂會,演出的節目是他家鄉山區的民謠,由一支經過專門組合的樂隊伴奏。這些曲子以奇怪的半音演唱,准音樂家表示它們「美妙至極」。真正的音樂家保留了他們的看法,意識到耳朵必須經過特殊的訓練和調整才能做出評論。今晚約斯奇比姆能用普通義大利語演唱,並帶有傳統的嗚咽聲和顫音,這讓一些人感到很欣慰。
第一幕的幕布緩緩落下,掌聲雷動。薩特思韋特先生轉向奎因先生,他意識到後者正等著他說出自己的評價,便有些自鳴得意。畢竟他明白,作為一個批評家,他幾乎不會犯錯。
他非常緩慢地點了點頭。
「真的不錯。」他說。
「你這麼認為嗎?」
「嗓子跟卡魯索的一樣好。人們一開始意識不到這一點,因為他的技藝還不夠完美。有些毛糙,對起唱的準確性把握不夠。但他的嗓音——非常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