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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後埃梅里·鮑爾說道:「您瘋了吧?」
赫爾克里·波洛搖了搖頭。
「不,我沒瘋。您看,我給您看一個機關。」
他拿起那隻金杯,用手指使勁兒按下盤繞在樹上的那條蛇張開的嘴。杯子裡面很小的一塊金雕的內層滑向了一邊,露出連通空心杯柄的一個小孔。
波洛說道:「看見了吧?這就是那位博基亞教皇的飲酒杯。通過這個小洞,毒藥流入酒內。您自己也說過這隻杯子的歷史充滿邪惡。誰擁有它,伴隨而來的就是暴力、流血和邪惡的欲望。邪惡沒準兒也會降臨在您身上!」
「迷信!」
「可能是吧。可您為什麼那麼迫切地想要擁有它呢?不是為了它的美麗,也不是為了它的價值。您已經有了上百件——也許上千件——美麗而稀有的東西。您要它是出於您的虛榮心。您不想被別人擊敗。好吧,您並沒被人擊敗。您贏了!金杯歸您所有了。可是現在,為什麼不做出一個了不起的、崇高的姿態呢?把它送回到它近十年來一直靜靜待著的地方。讓它的邪惡在那裡得到淨化。它過去一度曾屬於教會,那就讓它回歸教會吧。讓它再一次立在祭壇上,得到淨化和寬恕,就像我們希望人們的靈魂也能從他們的罪惡中得到淨化和寬恕那樣。」
波洛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讓我給您描述一下我找到它的地方——一座和平的花園,面朝西海,向著被人遺忘了的充滿永恆的美麗和青春的伊甸園。」
他用簡單的詞彙形容了一番遙遠的伊尼什歐文的魅力。
埃梅里·鮑爾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捂著眼睛。他終於開口說道:「我出生在愛爾蘭西海岸,小時候離開那裡到了美國。」
波洛輕聲說道:「我聽人說過。」
金融家坐直了身子,目光又變得敏銳起來。他嘴角上掛著一絲微笑,說道:「您真是個怪人,波洛先生。聽您的。以我的名義把這隻金杯作為一件禮物送給那個修道院吧。一件相當貴重的禮物。三萬英鎊啊——可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波洛嚴肅地說道:「那些修女會為您的靈魂祈禱。」
這位有錢人的笑容展開了,是一種貪婪而又渴望的微笑。他說道:「這……也可以說是一種投資吧!也許是我做過的最好的投資……」
9
在修道院的那間會客室里,赫爾克里·波洛向院長講述了整件事的經過,並把金杯交還給了她。
她小聲說道:「告訴他,我們感謝他,我們會為他祈禱。」
赫爾克里輕聲說道:「他正需要你們為他祈禱。」
「這麼說,他是個不幸的人了?」
波洛說道:「他是那麼不幸,以至於都忘記幸福是什麼了;他是那麼不幸,以至於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不幸的人。」
修女輕輕說道:「哦,一個有錢人……」
赫爾克里·波洛沒有再說什麼,因為他知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第十二章 制伏惡犬刻耳柏洛斯
1
赫爾克里·波洛在地鐵車廂里晃來晃去,忽而倒向這個人,忽而又倒向另一個人,心裡想著這個世界上的人真是太多了!倫敦地鐵在傍晚的這個時刻——六點半——確實人滿為患。悶熱、嘈雜、擁擠、摩肩接踵,時不時就被一群人的手、胳膊、身體或肩膀碰到!你要擠進去,並被周圍的陌生人推來搡去,而且總的來說——他噁心地想——都是一群平庸無聊的陌生人!人類從整體來看毫無吸引力。一張閃爍著智慧之光的面孔是多麼難得啊!一位端莊的婦女又是多麼的罕見啊!是何種激情讓女人們在這麼糟糕的狀況下還能織毛線?女人織毛線時的形象確實也不是她的最佳狀態:全神貫注,兩眼呆滯,坐立不安,手指頭忙個不停!真需要野貓般的敏捷和拿破崙那樣的意志力才能在一節擁擠不堪的地鐵車廂里堅持不懈地織毛線,可女人們卻做到了!她們如果搶到了一個座位,就會忙不迭地拿出細得可憐的蝦紅色毛線,咔噠咔噠地揮舞起毛線針!
不恬靜,波洛心想,一點女性的優雅都沒有!他那過時的靈魂對現代生活的壓力和匆忙十分反感。他身邊的那些年輕女性全都如此相像,如此缺乏吸引力,如此缺少那種多彩而誘人的女性氣質!他要求更火熱艷麗的魅力。哈!那種都會名媛,時髦、善解人意、高雅——一個曲線美妙的女人、一個衣著奇特奢華的女人!從前就有這樣的女人。可現在……現在……
地鐵在一個站停下,人們涌了出去,把波洛擠回到織毛線的針尖旁;接著又湧進來一群乘客,把他跟同車人擠得比剛才還像沙丁魚。地鐵又開始啟動,猛地一動,波洛被甩到一位帶著一堆鼓鼓囊囊的包裹的胖女人身上,他道了聲「對不起」,接著又被彈回到一個瘦骨嶙峋的高個子男人身上,那人的公文包正巧頂住他的腰眼,他又道聲「對不起」。他感到自己的小鬍子也不再鬈曲而是耷拉了下來。簡直就是地獄!幸虧下一站他要下車啦!
這一站是皮卡迪利廣場,看來大概有一百五十人要在這兒下車。他們像一股大浪那樣衝出來,湧向站台。沒多久,波洛又被緊緊地擠上一架通向地面的升降扶梯。
波洛心裡想,這下總算從地獄裡鑽出來了……升降扶梯上,一隻手提箱從後面頂到了他的膝關節,真是疼得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