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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段突如其來的不尋常的戀情來說,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吧。現在這個姑娘將永遠活在那個年輕人的記憶里,永遠是六月的一個下午那令人心醉的幾個小時裡的樣子。再也不用面對不同國籍、不同標準引起的摩擦,再也不會有幻想破滅的痛苦。
赫爾克里·波洛傷感地搖了搖頭。他回想起自己跟瓦萊塔家人的談話。那位長著鄉下人面孔的寬臉母親,那位正直而極度悲傷的父親,那個一頭黑髮、倔強的妹妹。
「很突然,先生,非常突然。雖然這些年來她時不時覺得肚子疼……大夫沒給我們別的選擇,他說必須立刻做闌尾炎手術,接著就把她帶去了醫院……嗚……嗚……麻醉以後她就再也沒醒過來。」
這位母親抽泣著,喃喃道:「卞卡是個那麼聰明的姑娘。年紀輕輕的就死了,真叫人難過……」
赫爾克里在心裡回味著這句話:年紀輕輕的就死了……
這就是他得給那個小伙子——那個充滿信任地向他求助的小伙子——帶回去的消息。
「你和她沒有緣分,我的朋友,她年紀輕輕的就死了。」
他的尋訪到此結束了——斜塔的輪廓映在天邊,春天裡的第一批花朵綻放出濃淡不一的白色,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勃勃生機和快樂生活。
是不是春天的活力和激情讓他如此反感,從而不情願接受這個結局呢?也許是別的什麼事?波洛的腦海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翻騰:一段話、一個措辭、一個姓名?整件事結束得過於乾脆了,情節過於絲絲入扣了?
赫爾克里·波洛嘆了口氣。他得再做一次旅行,消除任何可能的疑問。他得去阿爾卑斯山的瓦格瑞一趟。
8
這裡,他想到,可真是世界的盡頭了。皚皚的白雪,零星散布的茅舍和小屋,每間屋子裡都住著一個正在垂死掙扎、動彈不得的人。
他終於來到了卡特琳娜·薩慕申卡面前。他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床上,深陷的面頰上帶著明顯的紅暈,細長而骨瘦如柴的雙手伸在被子外面,波洛腦海深處的一段記憶被觸動了。他一直沒能記住她的名字,但曾經看過她的舞蹈——她那高超的藝術曾使他著迷而深陷其中,反而忘了藝術本身。
他記得麥克·諾夫金演的獵人,在安布羅斯·萬德爾設計的驚人而夢幻的森林裡旋轉跳躍。他記得那隻飛奔著的可愛小鹿——一個長著犄角和閃閃發光的銅蹄的金髮尤物,永遠在讓人追逐,永遠讓人渴望占有。他記得她最後被箭射中,受了傷,倒下了。麥克·諾夫金迷茫地站在那裡,懷中抱著被殺死的小鹿。
卡特琳娜·薩慕申卡略帶好奇地望著他,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您吧?您找我有什麼事?」
赫爾克里·波洛朝她微微一鞠躬,說道:「首先,小姐,我要感謝您。您的表演曾讓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她淡然一笑。
「可我到這兒來是為了另一件事。小姐,我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去尋找您的一個女僕,她名叫妮塔。」
「妮塔?」
她瞪著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問道:「您知道……妮塔的什麼事嗎?」
「我會跟您講的。」
波洛講了那天晚上他的車如何半路拋錨,講了泰德·威廉姆森站在他面前手裡擰著便帽、結結巴巴地道出他心中的愛情和痛苦。她聚精會神地聽著。
他講完後,她說道:「這真感人——是的,真讓人感動……」
赫爾克里·波洛點了點頭。
「是的,」他說道,「像是阿卡迪亞的童話故事,對不對?小姐,您可以告訴我一些關於這個姑娘的事嗎?」
卡特琳娜·薩慕申卡嘆了口氣。
「我確實有過一個女僕,朱安妮塔。她長得美極了,是的,她歡樂,無憂無慮。但她的命運卻和那些受神靈寵愛的人一樣,年紀輕輕的就死了。」
這是波洛打算作為最終結論、無可挽回的話。現在他又從別人口中聽到了,但他仍固執得不肯接受。
「她真的死了嗎?」
「是的,她死了。」
赫爾克里·波洛沉默了片刻,說道:「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我向喬治·桑德菲爾德爵士打聽您的這位女僕的時候,他好像有點害怕,這是為什麼?」
這位舞蹈演員的臉上露出一絲厭惡的表情。
「如果您只是提起我的一個女僕,他會以為您說的是瑪麗——朱安妮塔走後來的那個姑娘。我相信她試圖拿她發現的一件醜事勒索爵士。她是個令人討厭的姑娘,賊頭賊腦的,總愛偷看別人的信件和上鎖的抽屜。」
波洛喃喃道:「這樣就能解釋了。」
他停了一下,又追問道:「朱安妮塔姓瓦萊塔,她後來在比薩死於闌尾炎手術,對不對?」
他注意到舞蹈演員顯露出不易察覺卻毫無疑問的猶豫,隨後她低下頭,說道:「是的,是這樣的。」
波洛沉思著說道:「可是——還有個小問題,她家裡人在談到她的時候都叫她卞卡而不是朱安妮塔。」
卡特琳娜聳了聳她那瘦削的肩膀,說道:「卞卡也好,朱安妮塔也好,這有什麼關係呢?我想也許她真正的名字叫卞卡,可她覺得朱安妮塔更浪漫些,就叫自己這個名字了。」
「哦,您是這麼認為的嗎?」他停了一下,接著換了一種聲調,說道,「對我來說,有另一種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