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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奧說:「我……我什麼都沒想。」
門開了,柯爾斯頓·林德斯特倫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您的茶,阿蓋爾先生。用我再給你拿一杯嗎,格溫達,還是說你下樓來跟其他人一起喝?」
格溫達說:「我到餐廳去吧。我要帶著這些信,該把它們寄出去了。」
她用微微發抖的手拿起利奧剛剛簽好字的信,拿著它們走出了房間。柯爾斯頓·林德斯特倫看著她的背影,然後轉回臉來看著利奧。
「你跟她說什麼了?」她問道,「你幹什麼了,讓她那麼難受?」
「沒什麼,」利奧說,他的聲音中流露出疲憊,「什麼都沒有。」
柯爾斯頓·林德斯特倫聳了聳肩膀,接著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房間。不過她那種無聲無形的批評還是能夠讓人感覺出來的。利奧長嘆一聲,向後靠回到椅子裡。他覺得很累。他倒了茶,卻一口都沒喝,只是坐在椅子裡,兩眼茫然地望著房間的另一端,思緒已被往事占據得滿滿的了。
3
在那家他喜歡的位於倫敦東區的社交俱樂部里……他第一次遇見了蕾切爾·康斯塔姆。如今在他的記憶中她的形象依然清晰可辨。一個中等身高的姑娘,體格健壯,穿著他當時還不認得的非常昂貴的衣服,卻顯出一副邋裡邋遢的樣子。她有一張圓臉,一本正經,古道熱腸,帶著令他怦然心動的熱忱和天真。需要做的事情有那麼多,值得做的事情有那麼多!她說起話來滿腔熱情,滔滔不絕,儘管有點語無倫次,卻讓他的心開始淪陷。因為他也覺得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有太多的事情值得去做;然而他的天性中帶有一種反諷,使他對於值得做的事情是否總能理所應當地取得成功抱有些許懷疑。但蕾切爾卻沒有絲毫疑慮。如果你這麼做了,如果你那麼做了,如果哪個哪個機構得到了捐贈,那麼好的結果自然會隨之而來。
他現在明白了,她從來就沒有考慮過人的本性。她總是把人看成需要去處理的案例,或者需要去解決的問題。她從來都不明白每個人是不一樣的,反應也不一樣,各有各的特質。他記得當時跟她說過,不要期待太多。儘管她當場就予以了否認,但她其實一直都抱有過高的期望值。她總是期望太高,所以也總是會感到失望。他很快就愛上了她,並且驚喜地發現她的父母很有錢。
他們一起規劃生活,志存高遠而非柴米油鹽。但現在他能夠看得很明白當初她吸引他的主要原因是什麼了,是她心中的那份熱情。只不過這也正是悲劇之所在,她心裡的這份熱情並非為了他。沒錯,她是愛上他了。然而她真正想要從他這裡以及從生活中得到的,其實是孩子,而孩子遲遲未到。
他們遍尋醫生,有名氣的,沒名氣的,就連江湖郎中也不放過,到最後她不得不被迫接受這個結論,她永遠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他為她感到難過,非常非常難過,於是心甘情願地同意了她提出的收養一個孩子的建議。他們已經與收養協會聯繫過了,就在那段時間裡,有一次他們到紐約去,他們的車撞倒了一個從貧民區的房子裡跑出來的小孩。
蕾切爾跳下車去,當街跪在了孩子的身邊。那是個漂亮的孩子,金髮碧眼,除了擦破了點皮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蕾切爾堅持要帶她去醫院以確保她沒有受傷。她去找孩子的親人——邋遢的姨媽和她那個明顯酗酒的丈夫——談了。一目了然,他們對這孩子沒什麼感情,因為她父母雙亡,他們才不得不收留她。蕾切爾提議讓孩子跟他們走,一起去住幾天,那個女人欣然接受了。
「在這兒也沒法很好地照顧她。」她說。
於是瑪麗就被帶回了他們在酒店的套房。孩子顯然很喜歡柔軟的床鋪和豪華的衛生間。蕾切爾還給她買了新衣服。結果,孩子終於說出了那句話:「我不想回家。我想在這兒和你們待在一起。」
蕾切爾望著他,帶著一股突如其來的渴望和喜悅。一有機會單獨相處,她就對他說:「我們留下她吧,這件事很容易安排。我們收養她,她會成為我們的孩子。能夠擺脫她,那個女人只會喜出望外。」
他輕而易舉地答應了。那孩子看上去挺文靜,規規矩矩的,很聽話。很顯然,她對跟她一起生活的姨媽和姨父也沒什麼感情。如果這樣能讓蕾切爾高興的話,他就決定這麼辦了。他們請教了律師、簽署了文件,自那以後,瑪麗·奧肖內西就變成了瑪麗·阿蓋爾,並且和他們一起坐船回了歐洲。他想,這下子可憐的蕾切爾終於高興了。她的確高興了,興奮激動,近乎於狂喜。她溺愛瑪麗,給她買各式各樣價格不菲的玩具。瑪麗則平靜而愜意地接受著。可是利奧覺得,總有些事情讓他隱隱感到一絲不安。孩子這種輕易地接受,以及她所缺乏的、任何形式的對家鄉和家人的思念之情。他期待真切的情感能在以後表現出來,但此時,他還看不出一丁點跡象。接納恩惠,心滿意足,享受所有別人給她的東西。但是她愛這個養母嗎?不,他還看不出來。
利奧想,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想方設法隱退到了蕾切爾·阿蓋爾生活的幕後。她這種女人,天生就是個母親,而不是個妻子。如今有了瑪麗,但她那種被激發出來的做母親的渴望並沒有得到滿足。一個孩子對她來說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