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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普霍恩將貨車朝著鮑萊格斯處驅下最後一道斜坡,車子以刺骨的砰然一聲滑進一條車轍,利普霍恩一字一頓地吐出了一句納瓦霍人的髒話,它針對黑暗、天氣、他自己和整個祖尼族人,特別針對埃德·帕斯匡蒂。他把貨車轉向踏平的空地上停了下來。

    前燈照亮了鮑萊格斯的灌木棚架,在坡下的羊柵欄閃耀一秒鐘,拂過鮑萊格斯棚屋的門廊及門廊內的藍衫制服,最後停了下來,當利普霍恩拉上手閘時,它照射在灰藍色的檜樹枝葉上。利普霍恩熄了火,但沒關燈。他鬆了口氣,鮑萊格斯不僅沒睡著,而且很清醒地站在門廊內好奇地迎接來訪者。

    鮑萊格斯抖出一支捲菸,點燃了等著,納瓦霍風俗和體面的儀態要求這種等待,這傳統產生於過去,為的是使聚集在居留地內跟隨旅客的鬼魂能夠沒耐心地遊蕩開去,不跟著客人進入主人的棚屋。今天,保留這傳統不光是由於日益消逝的惡鬼威脅,也是分散居住的農村人民對私人生活的一種尊重。喬·利普霍恩沒想到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在車內等待肖蒂·鮑萊格斯穿好褲子或換種方式來接待來訪者。當鮑萊格斯準備好後,他就會站在棚屋門外,以便讓利普霍恩知道。

    利普霍恩等著,風搖撼著貨車,刮過金屬車體的縫隙、拐角和彎曲處時發出各種各樣的呼嘯,咆哮、尖叫聲。除霜扇已和馬達一起停止轉動,他的呼吸很快在擋風玻璃上結了一層薄霧,車外的白色斑點顯示了紛紛飛揚的干雪在何處飄上岩石,在何處旋舞進檜樹防風林。雪花較小,但現在更密了,被風驅趕著闖進前燈的光柱中。當這場夾雪暴風過去後,真正的暴風雪可能來臨。這是非常必要的。利普霍恩邊等邊想著飢餓的家畜,乾枯的牲口槽和乾旱帶來的困難,想著他身後的漫長日子,和躺在黑石印第安事務局醫院陳屍台上的卡泰——醫生清洗掉大面積砍傷傷口,那傷口幾乎把頭從軀體上砍斷下來。可能用的是一把斧頭,或者是用很大力量揮舞著的大砍刀。葬禮一小時內就結束了。首先是該村布道團教堂里的送葬彌撒,然後是獾族地下祭堂在墓穴前的儀式,他曾從遠處觀察這儀式,感到他是個闖入這種悲哀、秘密而神聖事務中的不速之客。他忽然想知道,既然這個火神死了,誰將會是色拉柯儀式的火神呢?利普霍恩毫不懷疑將會有一個新的火神,當儀式開始時跳著完美無缺的舞蹈出席諸神會。他想到這些,也想到在這樣難受的夜晚,喬治·鮑萊格斯會在哪裡找到庇身之所,後來他忽然又想到肖蒂·鮑萊格斯在門廊里再度出現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

    利普霍恩頂風推開篷車車門,把防風衣領翻起來圍著頭臉,走出車廂望著棚屋。現在是全黑了。他到達時是他嗎?利普霍恩只記得前燈閃過出入口,在光亮中那身影凍結在那裡。當時他認為那是鮑萊格斯出來看看到底是誰在這麼嚴寒的風雪之夜驅車來看他。現在木板門周圍已沒有什麼亮光,在鮑萊格斯開在東南圓木牆上凹凸不平的小窗周圍也沒有亮光。是不是鮑萊格斯回到屋內吹熄油燈讓來客在寒冷中坐等了呢?利普霍恩追憶著,想起昨天鮑萊格斯是個友好的男人——飲得酩酊大醉,弄不懂利普霍恩在說什麼,也作不出連貫的回答,但滿臉是那種醉人的微笑,竭力勸利普霍恩坐下來和他一起喝,竭力要給他斟灑。

    利普霍恩在車旁站了一會,凝視黑蜮蜮的棚屋影子,聆聽著暴風和夜間出來肆虐的上千代惡鬼的尖刻叫罵。後來他退回車廂,掏出手套箱中的手電,舉起後窗邊槍架上的30-30毫米來復槍,在離棚屋10英尺處站住了。

    「你好,」他叫道,「肖蒂·鮑萊格斯,你好。」

    風夾著塵土和雪花在棚屋和利普霍恩雙腳四周扑打。木板門移動了,碰撞著粗製的窗扉。他緊盯著屋門看,在暗淡的前燈反光中他勉強能區分出門在動。他瞄準手電,看到門是用五塊豎直的木板做的,用1x4英寸的木板鑲邊。在黃色的燈光下門掛著不動。風又一次咆哮,呼嘯著吹過棚屋的煙筒煙孔,穿過柱木裂縫和窟窿發出喧囂的嘈雜聲,這時門又動了,向外,然後向內,撞擊著門閂。

    「喂,」利普霍恩喊道,「肖蒂在嗎?」

    這時風聲突然轉低,用沉默回答他的呼喚。利普霍恩站到棚屋靠牆一邊。他給30-30毫米槍膛上了一顆子彈,右手握槍,左手推開門閂猛地向外一拉,風也幫忙把門吸開,砰地一聲撞在利普霍恩對面的圓柱木牆上。

    裡邊什麼東西都未動。手電光柱從靠著後牆的馬口鐵洗衣盆上反射回來,照亮了一堆雜亂放置的炊具和食品,逗留在掛在棚屋毛毯繩上的衣服上(孩子尺寸的藍布工裝褲,三件襯衫、一件難以識別的衣服和各種各樣的內衣)。衣服後面有影子在粗糙的圓木牆上移動。那裡有什麼東西嗎?什麼也看不見。利普霍恩將手電按順時鐘方向掃視棚屋,手電光越過三套空鋪蓋,全都凌亂不齊,越過一隻抽屜拉開的打癟了的金屬櫃,越過一捆繩子綁著的羊皮,最後落在一個男人的手臂上。那手臂無力地伸展在夯實的泥地上,黝黑的手腕伸在咔嘰布(不是深藍色的咔嘰布)的衣袖外面,手指鬆開,指甲觸地。

    一陣刺骨的干雪花扑打利普霍恩的臉龐,風又在棚屋周圍大聲呼號,攪起一陣吼叫和呼嘯的混合伴奏。這時手電照亮了烏黑的頭髮,分得很整齊,一根辮子用線綰著,一塊褪成了粉紅色的布束髮帶,現在已重新染過的——就象頭髮也是染過的一樣——呈現出血一樣的鮮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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