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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七歲那年,還是個中學生時,說什麼想成為小說家,希望我收他為徒。我告訴他,像我這種初出茅廬的生手也不能教他什麼,請他另覓一流名師。他居然回我「年輕人就是要和年輕人在一起才志同道合啊!」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久後他迷上偵探推理,進了大學,主修的是時髦的美學課程。我想八成是因為這傢伙不用功,自認進不了其他熱門科系罷了。
不過他在推理方面,倒擁有令人吃驚的才能,可說是個天才。我們見識過許多由他親手解決的實例,他那精確的觀察力,能夠仔細分析人類心理的微妙差異,令人驚嘆不已。任何案件只要他經手,便能有條不紊地勾勒出嫌犯的犯罪心理,並將謎團精準剖析、計算後得出答案。他是根據什麼算式求出解答的呢?總之那變幻莫測的公式,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
對我們文人而言,人類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因為人類的心理,就像無止盡的複雜迷宮,所以文學才得以存在。但是那傢伙卻常將人心剖析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既然你這麼了解人心,為何會寫出那麼不入流的小說呢?」每次這麼虧他時,他便回答:
「哈哈!就是因為寫不出好小說,才那麼清楚犯罪心理啊!」
這傢伙的字典里搞不好沒有謙遜二字。他說的話猶如真知灼見,對於人的觀察只停留在犯罪心理這條底線,不會迷失於前方無數條迷路,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
所以那傢伙沒有文學天分。因為文學家的觀察沒有一定界限,雖然他是個推理天才,卻是不折不扣的文學白痴。
雖然我們絕對認同他的推理手腕,尊稱這個不用功的懶蟲為博士,可是這傢伙不但沒什麼學問,而且在他那堆經書、落語全集等正經書底下,儘是些色情書刊、電影雜誌和相撲節目表,整天沉迷於這種東西,對於鄙俗事物可說無所不知。
當我將信遞給他,拜託他同行時,他說:
「這樣啊,避暑好像不錯呢!有好吃的嗎?只可惜今晚不方便啊!」
「為何?」
「唉,我就老實招了吧!耳朵湊過來一下,幽——會,明白了吧?」
「博士也會幹這事啊?對方肯定是個娼妓吧!」
「哎喲,怎麼這麼說呢!那就勞煩您先行,我會搭明天的夜車過去,還真想帶她同行呢!」
「帶啊!不用客氣。」
「不行不行,怎麼能讓神聖處女落入虎狼堆呢!」
「原來博士喜歡幼齒的啊?沒想到居然拜託個不怎麼入流的傢伙。」
我依照一馬信中的要求,準時出發。
這時搭火車旅行算挺奢侈的,沒想到卻坐臥不安,連上個廁所都沒辦法。不過,這趟旅程還算平安就是了。
一抵達N町,就巧遇意想不到的人,神山東洋和他妻子木曾乃。當他們叫住我們時,掩不住滿臉訝異。
戰時,曾在山莊見過神山夫婦,身為律師的他,直到八九年前還擔任歌川多門的秘書。木曾乃本是活躍於新橋一帶的藝妓,後來成了多門的妾,可是卻與東洋私通。從那時起東洋便辭去秘書一職,不過偶爾還是會回山莊拜訪。身為律師的他,擁有靈活的商業頭腦和一副活像幫派分子般的結實體格,歌川家每個人都不喜歡他,連女傭也不給他好臉色看,就算他想和別人攀談,人家也懶得理睬他。
「這位是京子小姐吧!對了,我想起你和矢代先生結婚的經過呢!原來如此,文人表面溫文儒雅,遇到這種事還是會拋開君子風範的。真是不好意思,有所冒犯,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我緘口不答。
「矢代先生也是應歌川先生之邀嗎?」
「你也是嗎?」
「哈!什麼跟什麼啊?真是服了他,居然會有這種事。」
一坐上公車,我又嚇了?跳,沒想到再度遇上意想不到的討厭傢伙土居光一。雖然他一副理所當然似的點頭示意,不過並非往前傾,而是向後仰,這傢伙簡直把別人當白痴耍。
「唷!你要上哪兒啊?」
「問我要上哪兒?都來到這不毛之地了,還能去哪兒呢?當然是去歌川一馬家啦!你不也是嗎?」
這傢伙又是因為什麼事而來的呢?
「那你是因為什麼事呢?」
「別裝傻啦!我找那蠢詩人會有什麼事?贖身費都已經拿了,雖然全都拿去買醉花光了,不過還不至於淪落到要挾別人再掏錢啦!是那傢伙要我務必賞光,去他那兒避暑,說什麼已經準備好美酒佳肴之類的,真把我搞得一頭霧水呢!反正有酒可喝嘛!不去白不去,是吧?」
他看著京子,哼笑一聲:
「你就是京子小姐嗎?果然是個標緻美人,全身充滿女人味啊!賢淑溫厚,又擅長喜新厭舊是吧?真是個美人啊!可惜慢了一步,要是戰時我來這村子避難,京子小姐肯定會投入我懷抱吧!不過兩人居然一起明目張胆搭車來到歌川家,看來矢代大師也挺有膽識嘛!基本上不夠幼稚的人可是看不懂您的小說呢!」
一馬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打什麼如意算盤?光是看他的信就已經覺得荒謬,現在更覺不安,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至少也要讓我明白,他到底在籌謀什麼啊!
一下公車,就有個年輕男傭等著幫忙搬運行李。從這裡還得上下走個近一里山路,往往走到一半就累得發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