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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分神,專心趕路。姜庭緊隨其後。兩個人似乎達成默契一般保持緘默。雨水管道里除了嘩啦的涉水聲和彼此的呼吸聲,再沒有別的響動。
這裡的空氣不甚清新,不可名狀的難聞氣味始終在鼻孔里縈繞。顧浩開始覺得有些頭昏腦漲。他停下來,從挎包里掏出兩個口罩,和姜庭分別戴好之後,繼續前行。掩住口鼻雖然能暫時隔絕管道里令人不悅的氣味,但是也增加了呼吸的難度。半小時後,顧浩已經氣喘吁吁。身後的姜庭同樣大口喘息著,腳步也變得拖拖拉拉。
他開始懷疑自己能否堅持下去。好在轉過幾個彎,又更換了一次漁線輪之後,這條管道終於走到了盡頭。
眼前是一條橫向的管道,更高、更寬,通過幾節台階和他們所在的管道連接。顧浩小心地走下濕滑的花崗岩台階,又轉身扶著姜庭下來。隨即,他用手電筒向左右分別照射一番——同樣是沒有盡頭的一片漆黑。
顧浩在原地站了幾秒鐘,忽然大喊一聲:「蘇琳!」
他的呼喊聲在管道壁上撞來撞去,漸漸延伸至遠方。姜庭被嚇了一跳,隨即屏氣凝神,仔細地聽著管道里的聲音。
在那黑暗深處,依舊是一片死寂。
姜庭看看顧浩:「顧大爺,該往哪邊走?」
顧浩想了想,把手電筒照向腳下。管道里的積水緩緩向右側流淌著,看來出口在這一側。
而且,人在辨別不清方向,或者情緒高度緊張的時候,在左右之間往往會選擇後者。顧浩打定主意,扯動漁線,向右側走去。
「來吧,今天咱們就賭一賭這邊。」
除了更加寬敞之外,這條管道看起來和他們此前穿過的並沒有什麼區別。不過,難聞的氣味要淡一些。顧浩把口罩拉到下巴上,一邊小心地放著漁線,一邊翕動著鼻子向前走。
走出很長一段距離後,第二個漁線輪被耗盡,他發現管道壁上又出現一個管道口,看來是另一條管線。顧浩猜想,他們目前所處的應該是城市地下雨水管網中的一條主管道,剛剛走過以及新發現的這條管道是支網的一部分。這和他設想的一致。這該死的雨水管網果真四通八達,錯綜複雜。邰偉擔心他「走丟了」,不是沒有道理。
顧浩嘗試著繼續向前走,發現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支網的管道口出現在主管道兩側。這意味著每一條管道都可能是蘇琳曾經的去向。
姜庭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又經過一條支管道的時候,她爬上台階,向管道里張望著。隨即,她猶豫了一下,顫巍巍地叫了一聲:「蘇琳。」
同樣毫無回音。
姜庭低下頭,一臉沮喪地從台階上走下來。
顧浩看看她:「累了吧?」
姜庭沒說話,輕輕地點點頭。
顧浩從帆布包里掏出雨衣,鋪在花崗岩台階上。想了想,他又把自己的鞋子墊在雨衣下面,示意姜庭坐下。然後,他把麵包和水杯拿出來,遞給姜庭。
女孩看起來是真餓了。她撕下一大塊麵包,兩三口就消滅掉,又在保溫杯蓋子裡倒上熱水,小口喝著。
顧浩也坐了下來,吃了一塊麵包,又喝了一些熱水。雖然有雨衣隔著,但是冰冷、堅硬的花崗岩台階仍然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不過,顧浩不想站起來。酸痛的雙腿需要休息,另外,他也有些事情需要想清楚。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蘇琳還活著嗎?
假設一:這孩子還活著。那麼,她應該還被困在地下雨水管網中。否則,她一旦返回地面,會第一時間報警或者回家,自然也就不會有後面這些事情。但是,目前距離她失蹤已經時日頗多,她是如何在這裡生存下來的?至少從他們的所見來看,地下管網裡除了水,還沒發現任何可吃的東西。這就使得第二種假設顯得可能性很大。
假設二:蘇琳已經死在了這裡。當然,蘇琳的屍體被連番暴雨衝進儷通河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但是,邰偉的調查結果顯示,目前在本市範圍內還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無名屍體。因此,顧浩一直在管道里污濁的空氣中分辨著某種氣味。在當年的戰場上,他對屍體腐敗後的刺鼻臭味並不陌生。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是那種氣味只要聞過就不會忘掉。雖然現在沒有任何發現,但是他必須做好看到一具面部猙獰、腫脹不堪,甚至被老鼠啃食得所剩無幾的腐屍的心理準備。
他看看身邊縮成一團的姜庭。這種場面,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孩子看到。
雖然第二種假設無論怎麼看都是最有可能成立的,然而,顧浩還是情願相信第一種假設。這顯然是一種不抱希望的希望。但是,希望,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如果這孩子還活著,她就一定會在雨水管網裡某個適合生存的地方。那麼,不管是主管道,還是支管道都不符合要求。別的不論,單單是這殘存的積水就讓人沒法長時間停留。至於食物,姑且相信她能夠並且肯抓住老鼠、壁虎之類的東西生吃吧。
顧浩吸了兩根煙,轉頭看看姜庭:「小姑娘,你還能繼續走嗎?」
姜庭把杯蓋里的熱水喝掉,點點頭。
顧浩把雨衣、鞋子、保溫杯和吃剩的麵包塞進帆布包里,重新拽起漁線:「出發吧。」
仿佛沒有盡頭的搜索再次開始。同樣的積水;同樣的掛滿綠苔的管道壁;同樣的台階和支管道口;同樣的黑暗和寂靜無聲。有時候,顧浩會懷疑他們只是在原地踏步,否則,這條主管道怎麼會如此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