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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裡,睡在那張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床腳用磚頭墊起來,我的懷裡抱著弟弟。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胖胖的,小小的,有長長的睫毛和圓滾滾的臉蛋。說實話,我還是很喜歡那時的他。尤其是晚上抱著他睡覺,摸著他肉乎乎的胳膊,聞著他身上的奶香味,很快就會讓人墜入甜美的好夢中。
只是這小傢伙常常會闖禍,都四五歲了,還會尿床。這不,我又感到身下冰涼潮濕一片。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鼻子裡都是難聞的味道。我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他拽下床。他當然不樂意,掙扎了幾下之後,扯開嗓子哭起來。
爸媽很快被驚醒了,一起跑進我們的房間。媽媽又是大呼小叫:「怎麼了?怎麼了?」
弟弟哭得委委屈屈:「我姐打我!」
我又困又氣:「他又尿床了。」
弟弟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指著我:「不是我,是我姐。」
媽媽看看我,立刻在我肩膀上打了一下:「你都多大了,還尿床?」
我瞪起眼睛:「這怎麼可能?」
「你看看你的褲子!」媽媽一臉厭棄的神情,「還誣陷弟弟!」
我低下頭,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濕透了,褲腳處正在滴著腥臊的液體,液體在腳邊匯聚又漫延開。
腦子嗡的一下。我抬起頭,看著板起臉的媽媽和嚴肅的爸爸,失聲大叫:「真的不是我!」
他們不回應,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急了,上前去拉他們,卻踩在那噁心的液體上,腳下一滑,摔倒了。
然後,眼前的一切就消失了。
我仍然身處黑暗中,幾米深的地下。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半個身子都傾倒在冰冷的水中。不知道這水從何而來,但是從撲面而來的難聞氣味來看,想必髒污無比。我急忙站起來,發現自己的大半條腿都被淹沒了。水流湍急,我用手撐住管壁才勉強站穩。
我徹底清醒過來。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找我。但是,在他們找到我之前,我可能會淹死在這裡!
我急忙站起來,沿著水流的方向走。走出十幾步後,我又轉身走回來,奮力逆流而上。
如果外面下了大雨,那麼管道里這股大水的源頭也許就是出口。
水勢很猛,逆向而行的我每邁出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氣力。在黑暗中,我辨不清方向,只能用手撐住管壁,咬著牙向前走。冰冷的污水中,數不清的雜物掠過我的身體。有幾次,我摸到落水的老鼠,還伴隨著吱吱的叫聲。
我又驚又怕。更讓我擔心的是,越往前走,水位越高,幾乎漲過了我的小腹。我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向上走時,撐住管壁的手突然撲了一個空。一股更猛烈的水流從左側洶湧而至,我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倒在污水中。
我猛然意識到,大概是走到了兩根管道的交界處。然而,容不得我多想,污水就已經灌進了我的嘴裡。我掙扎著想爬起來,雙手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撐的地方。腳下的淤泥更是滑溜無比,根本無法立足。我只能徒勞地揮舞著雙臂,被大水沖向下游。
這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我竭力讓頭部露出水面,在不斷嗆水的同時勉強呼吸著。一次次試圖站穩,又一次次被奔涌的污水衝擊得東倒西歪。很快,我沒有力氣了。一個清晰的念頭出現在腦海里:我要死了。水的終點,大概就是我的盡頭。我不知道還要在大水中漂游多久。但是,我很清楚,我已經難以讓自己的頭撐在水面之上了。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我有慌亂、恐懼,更有一絲小小的期待——我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突然,水面驟降,我的身體隨之下跌,連續碰撞幾下之後,重重地摔在了堅實的地面上。水的浮力忽然消失,身體的本能隨即被喚醒。我發現自己側身躺臥在積水中,耳邊是大水落下的轟鳴聲。我伸出手胡亂摸索著,除了感受到自上而下奔瀉的水流,還摸到了台階之類的東西。
我咳嗽了一陣,漸漸回過神來,拼命挪到距離台階稍遠的地方。雖然眼前仍是黑暗,身下仍是積水,但是,水深尚不及我的小腿。從越發響亮的回聲來看,我似乎身處一條更加寬闊的管道里。
我哆哆嗦嗦地站起來,伸出手,搖晃著向水流的垂直方向摸索過去。果真,幾步之後,我摸到了管道壁。我背靠著管道壁,滑坐下去。性命暫時無憂,我的心裡也踏實了許多。坐在污水裡休息了一會兒,我打起精神,向管道深處走去。
上游會有出口——這是我全部的信念。眼前仍然是不見五指的漆黑,而我能倚靠的,只有管壁和兩條疲累到幾乎沒有知覺的腿。
走啊,走啊。
我別無選擇,只能向前走。寒冷和疲勞帶來的麻木感漸漸從雙腿傳遞到全身。慢慢地,我的大腦也停止工作了。以至於當我的手掠過一道鐵門的時候,又走出了幾步才反應過來。
我猶豫了一下,倒退回去,重新摸到那扇鐵門。沒錯,它是鐵的,圓形。很快,我又摸到了一個方向盤似的東西,印象中好像叫什麼密封閥之類的。我握住它,喘了幾口氣,用力旋轉。鐵門發出難聽的吱嘎聲。我嘗試著向里推,門紋絲不動。我又把鐵門向外拉——門開了,隨即,一股氣流撲面而來。
我的精神一振。看起來,我也暫時不用擔心窒息的問題了。我大口呼吸著,迫不及待地鑽進鐵門裡。誰料,剛邁出幾步,我就一腳踩空,整個人都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