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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回去!再犟嘴我就打死你!」
顧浩上前拉開他:「老蘇,你這是幹嗎?」
小男孩順勢躲到顧浩身後。老蘇余怒未消,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小兔崽子逃學!我他媽今天卸了一天貨。老師都把電話打到我們車間了!我他媽下了班,碰見調度員才知道!」
「小孩子好好管教,你這麼打,會把孩子打壞的。」
「老子費了多大的勁才把他戶口落上。」老蘇伸手去抓小男孩,「早知道你他媽是這塊料,我都不能留著你!」
小男孩拼命向顧浩身後躲著。顧浩一隻手擋住老蘇,另一隻手護著小男孩,不停地勸著。這時,老蘇老婆從室內衝出來,一言不發地走到顧浩身邊,拽起小男孩的衣領就拖了回去。
她的動作迅速又堅決,小男孩只來得及掙扎踢打了幾下就消失在101室的門口。老蘇愣在原地,叉著腰喘了一會兒,勉強沖顧浩笑笑。
「顧大哥,讓你笑話了。」
「沒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顧浩擺擺手,「回去跟孩子好好講道理。」
「行,那我先回去了。」
老蘇轉身走進101室,關好房門。
顧浩悄悄地走近幾步,豎起耳朵聽著室內的聲音。
責罵聲、拍打聲和小男孩的哭聲不時傳出來。隨即,他大聲保證再也不逃學,好好上課。然後,他被趕回房間。
「今晚別吃飯了,餓著吧。」
事情看來告一段落了。接著就是老蘇兩口子的對話。
「你別整天出去逛了。從明天開始,早上送他去學校,晚上再把他接回來。」
老蘇老婆的聲音很低,聽上去模糊不清,似乎在辯解著什麼。
「還找什麼?她要是還活著,早就回家了。別干那些沒用的事了。」
老蘇老婆嗚咽起來。
「你就聽我的!讓你幹啥你就幹啥!」老蘇又吼起來,「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別再提了,就當沒養過她吧。」
老蘇老婆的聲音清晰了一些:「……那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兒子就不是了?就算你能找到她,咱家還能占理嗎?老馬家能甘心嗎?兒子的戶口怎麼辦?那些錢怎麼辦?」
老蘇老婆的聲音又聽不清了,似乎在指責他。緊接著,就是踹翻椅子的咣當聲。
「我能怎麼辦?你說,我能怎麼辦?你別做夢了,孩子沒了就是沒了。拼個魚死網破有意義嗎?你不為兒子的前途著想嗎?」
老蘇老婆的哭聲更大。
「別號了,該吃飯就吃飯吧。我他媽的……這一天天也不知道是圖個啥!」
顧浩聽得渾身發涼,雙手緊握成拳,幾乎想破門而入。這時,身後的102室門開了。
杜倩穿好了外套,胳膊上掛著皮包,快步走了出來。
顧浩愣住了:「你這是……」
「我先回去了。」她看也不看顧浩,拉開入戶的鐵門,「你也挺忙的,不打擾了。」
「我沒有……」顧浩急忙去拉她,「這不是……」
杜倩甩開他的手,徑直走了出去,重重地摔上了鐵門。
顧浩在緊閉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慢慢地踱回家裡。
餐桌上的菜還剩下大半。顧浩拿起酒瓶,仰頭喝光,又點燃了一支煙。
思緒如麻。顧浩連抽了幾根煙,卻絲毫理不出頭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杜倩還是那個失蹤的女孩。腦子已經亂成一鍋粥,沸騰、翻滾。胸口始終憋著一股氣,卻無從發泄。
他閉上眼睛,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只覺得滿口都是苦澀的味道。
突然,他覺得背後有人在看著自己。
急速轉過身去,眼前卻依然是空蕩蕩的房間以及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
遠方,雷聲隆隆。暴雨將至。
第13章 零的意義
1994年6月某日,雨。
儘管我還在寫,但是這大概出自一種慣性。而且,我已經放棄把它當作日記的想法了。搞不清楚日期,那還叫什麼日記呢?更何況,我發現放棄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從小到大,我不是一直在我的生活中做減法嗎?
此時此刻,我坐在下水道里寫下這些,內心始終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我過去、現在、將來一直都屬於這裡。我身上的某種牽絆——與頭頂那個世界聯結的——已經被徹底割斷了。在我的生活中始終出現的減號,終於到了盡頭,畫上了等號。
零。
那個人帶我爬上鐵梯的一剎那,我很想哭,又很想笑。我沒想到出口就在距離那個「房間」這麼近的地方。當我舉著蠟燭,在漆黑一片的下水道里橫衝直撞的時候,回家的路近在咫尺。
他推開頭頂的井蓋,溫暖的日光潑灑進來。同時,無數嘈雜的聲音湧進我的耳朵。一時間,我的腦子裡嗡嗡作響。
我究竟在黑暗和寂靜中待了多久?
然而,我已經顧不得思考這些事情。他剛剛鑽出下水井,我就手腳並用地爬出去。當我的手按在乾燥的柏油馬路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淚水奪眶而出。
緊接著,我就跑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似乎想要證明我還活著,或者別的什麼。跑出幾十米後,我才想起身後的他。
我氣喘吁吁地轉過身。他還站在敞開的井口旁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這是我第一次在強烈的光線下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