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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猛然一痛。
蘇尋和啞巴蘭渾身是傷,但蹲在一起,猶如一對看門石獸,笑的倒是挺燦爛的。
杜蘅芷還沒醒過來,許多熟悉的人,都還躺在地上。
「門主。」師父蹲在一邊,也在抽菸,對我擺了擺手:「大家都沒什麼大事兒,你且放心。」
可師父一張嘴,我心裡也是一沉。
他嘴裡,掉了兩個門牙,說話開始漏風,一條胳膊垂下去,顯然是折了。
那麼惜命的師父……
老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過,生人氣還在。
師父奔著老頭兒所在的位置點了點頭:「快過去吧——那一位,可等了你挺長時間了。」
第2054章 終須一別
我奔著老頭兒就過去了。
忽然想起來了小時候,我第一次聽說什麼是「死」的時候。
我的記憶力,比同齡人早很多,好很多。
老頭兒給人看墳地,我盯著點金漆大棺材,從靈棚里出來,擱在墳地邊,問老頭兒,人為什麼要被埋下去?
老頭兒說:「人死了。」
「什麼叫死?」
「就是兩眼一閉,兩腿一蹬,再也回不來了。」
「非得死嗎?」我看著那些哭天搶地的親屬,眼瞧著有幾位,恨不得以身相隨,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不死行不行?」
「那不行,」老頭兒往嘴裡塞了一塊從祭祀里拿出的餅:「每個人都得死,包括秦皇漢武。生老病死,這是命數,誰也改變不了。」
我忽然一陣恐懼:「每個人——你也會死?」
老頭兒一巴掌拍在了我後腦勺上:「你他娘盼我點好!」
我再一次抓住了老頭兒的手:「我不管,你別死。」
「你傻啊,我跟上頭下頭的頭頭兒,都沒親戚,怎麼也得死,」老頭兒又給我後腦勺來了一下:「到時候,你該說啦,老而不死是為賊,跟芝麻醬鋪子的麻三一樣。」
「我不說!」我根本不知道那句話什麼意思,只顧著倔強的抓住老頭兒:「反正,你不能死,你死,我也不活啦!」
老頭兒死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老頭兒不高興,再次給我後腦勺來了一下:「你這個小驢,這麼沒出息?為了個老頭兒,自己不活啦?人這一輩子,不光是要給別人活,你也得給自己活——什麼都不給自己做,你來人間一趟,白玩兒的?」
我就是不鬆手,死死盯著那個墳坑,似乎生怕下一秒,墳坑裡伸出一隻手,把老頭兒也帶下去。
老頭兒的聲音終於柔和了下來:「你長大就知道了,世上有很多事,老婆,孩子,比老頭兒要緊,你會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牽掛……」
「我不要。我就要你。」我還是不鬆手:「反正,你不能死。」
「這傻小子,行啦,我答應你,至少,等你娶了媳婦,生了孩子。」老頭兒凝望著棺材,又吃了一口點心,那點心很酥,粘了他一下巴渣子:「你身邊有人陪著,我就松心了。哎,那個大侄子,你買賣力氣,別讓棺材先落地——還有後頭那幾個女眷,你們怎麼不哭?不哭的人家出啞巴!」
墳地哭聲震天,還有盆子被摔碎的聲音——意思是這個人死了,家裡人悲痛的摔盆砸碗不過啦!
那是個春天的午後,草長鶯飛,許多柳樹毛毛奔著我的臉拍了下來,我發現柳樹毛毛粘在了我臉上——不知不覺,我也哭了。
那是我人生之中,印象最深刻的恐懼——比老馬猴抱孩子,鬼外婆吃手指更甚。
總有一天,老頭兒會離開,我再也見不到老頭兒了。
自此之後,老頭兒每次打鼾,呼吸停滯的時候,我總支棱著耳朵聽,直到下一個鼾聲再次響起。
越大,這種恐懼就越淺淡,我覺得老頭兒會一直守在我身邊,直到今天。
我握住了那隻冰涼的手。
能不能不死?
我還沒娶媳婦,還沒生孩子,你答應要等到這個時候的,不能說話不算——說到就做到,做不到是狗,不是你說的嗎?
老頭兒沒有任何反應,他一片安詳,除了被江辰砍出來的那個巨大的傷口,觸目驚心。
別的傷,我有靈藥,有白藿香,可這是斬須刀留下的——能斬殺神靈的東西,帶著神氣,哪個凡人,也扛不住。
我忽然有些迷惘,老頭兒說,這一輩子,怎麼也得給自己活,他做到了嗎?
他為了給厭勝,洗刷這幾千年來的冤枉,也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可冤屈終於洗刷了,他為什麼不肯多看一眼?
我想起了那些拖著鏈子的陰差。
老頭兒死的冤屈——為了他,不管是哪兒,我得鬧一場。
「七星,別難受,」程星河顯然是跟我想到了一處去了,大聲說道:「四相局你都能進,其他什麼地方去不了?咱去找上次那個狐狸眼,把老頭兒給攔回來!」
「喵。」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小白腳。
老亓拖著一條腿過來,說道:「小白腳說——它已經上下頭去了,願意給老頭兒換命?」
我心裡一動,上次,小白腳已經幫我換了一次命,搭上了幾百年,這麼短的時間,它再換命,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上。
老亓接著說道:「可老頭兒不願意。說,這個身體扛不住多長時間了,不浪費小白腳幾百年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