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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張稍顯模糊的相片,侯大利只有十一二歲模樣,身邊並排站著一個青春少女。青春少女便是丁麗。丁麗將手放在侯大利肩膀上,笑得很開心。相片中侯大利沒有笑容,似乎在生氣。
侯大利家中影集沒有這張相片,努力回憶也沒有想起是在什麼場景下拍攝的,他很快就放棄回憶,注意力集中到相片中的丁麗身上。他對丁麗的主要印象來自卷宗中的現場勘查相片,丁麗遇害時頸部被切開,皮開肉綻,鮮血流下,形成血泊。此時驟然看見自己和丁麗並排站在一起的相片,相片中丁麗是典型鄰家小妹,相貌清純,面容姣好,與現場勘查中血淋淋的相片形成鮮明對比。
茶室女子嘆息一聲:「小麗是個好孩子,沒有富家女的嬌驕毛病,很上進的。沒有想到禍從天降,出這種事情。你是刑偵系高才生,一定要抓到兇手,為小麗報仇。這張相片是特意翻拍的,送給你。」
侯大利接過相片,放進手包,又問:「為什麼以前沒有給我這張相片?」
茶室女子道:「丁總最初對破案沒有信心,沒有太高期望值,自然沒有想到翻拍視若珍寶的相片。後來,你在專案組連破大案,丁總這才真正產生了信心,要我將相片轉交給你。大利,希望你能幫幫丁總。丁總管理著一個大企業,平時在外人面前指揮若定,談笑間做成大生意,其實內心非常悽苦。我這個茶室,也只能給他片刻安寧。」
離開丁家,侯大利心裡沉甸甸的。
他選擇做刑警是為了親手將殺害女友的兇手繩之以法,在專案組工作短短一年時間,他看到了普通人或許一輩子都難以見到的悲劇。
悲劇具有普遍性和隨機性,不分高低貴賤,就算站在社會頂端的丁晨光也無法擺脫命運的折磨。他在白天是意氣風發的成功人士,在夜晚卻只能獨自品嘗痛苦,痛苦到極點就用菸頭來燙腹部,用肉體痛苦替代心靈最深處的悲傷。
這些悲劇無一例外地給侯大利心靈帶來強烈衝擊,特別是一張張血淋淋的現場勘查相片長期清晰地停留在其大腦里,如慢性毒藥一樣腐蝕其精神,給其帶來新的創傷。
這是職業傷害,侯大利無法避免。更準確地說,他不願意迴避。每次見到受害者家人以後,破案和懲罰兇手的衝動便在內心深處涌動,成為其對抗慢性毒藥的盾牌。
雷神之死
侯大利坐上越野車,沒有急於開車。車窗如一道隔離屏障,讓他與世界產生淡淡隔膜。
路燈和高樓輪廓線製造了夜間繁華,而另一個詞叫作燈紅酒綠。以侯大利的家世,如果不做刑警,那麼此刻多半沉浸在燈紅酒綠中,正在思考如何才能更好地度過美好的夜晚,享受上天賜予的人生。此刻做了刑警,他的目光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越過做成花朵狀的路燈,直達燈光照不到的黑暗深處。光明和黑暗,繁華與冷清,一對一對矛盾共存於這個世界,讓有的人幸福,有的人痛苦。
坐了一會兒,侯大利拿出手機,正要打給田甜,金傳統電話先打了過來。
之前,金傳統被王永強陷害,被誤認為是殺害杜文麗的兇手,為此在看守所度過了短暫的難忘時光。他從看守所出來後閉門謝客,今天才給侯大利打電話。
「大利,我遭了一次大難,你居然不來看我,同學友誼薄如紙啊。」金傳統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帶著幾分調侃。
侯大利道:「我打過你電話,沒開機,想著你應該在舔傷口,就沒有來騷擾你。」
「我猶豫了兩個小時才給你打電話,不管吃過沒有,過來喝一杯。」金傳統得到肯定回答以後,把手機扔到一邊,扇走了一隻飛過來的蚊子。
金傳統坐在別墅的亭子裡,準備在此喝杯小酒。在亭子裡電蚊香沒效果,阿姨便用了最土的蚊香,擺在兩角,這樣勉強驅趕了蚊子。
擺好了蚊香,阿姨道:「傳統,回屋裡坐吧,沒有蚊子。這裡的山蚊子凶得很,叮到就是一個大包。」
「七嬸,亭子好,能吹自然風,比屋裡舒服多了。」金傳統又扇走了一隻大蚊子,道,「明天弄點驅蚊子裝備,最起碼要弄點花露水,或者風油精。」
阿姨是金傳統的遠房親戚,輩分比金傳統高一些,年輕時當過村婦女主任,做事很利索,也很可靠。若是沒有杜文麗事件,金傳統不會讓長輩親戚進到自己別墅,進了一遭看守所,他的想法有所變化,同意讓嬸子進了別墅。
夜風襲來,送來茉莉花的清香。花園深處還躲藏著好些蛐蛐,正在響亮地歌唱。進入看守所以前,金傳統有時開玩笑說別墅就是大一點的四面牆,有錢人花巨資困在裡面。進入看守所以後,他才明白真正的四面牆的殘酷滋味。所以,他現在最喜歡在家裡的亭子吃飯,四面通透,不再有牆。
侯大利輕車熟路來到金山別墅,進入別墅區以後,沿著香樟小道來到金傳統的別墅。金山別墅一區只有八幢別墅,每幢別墅占地三四畝。侯大利數次到過金山別墅,以前很少關注其他別墅,如今他特意查看了第二幢別墅。第二幢別墅是黃大磊所住,與金傳統所住別墅有一座小山坡分隔。更準確表述為,別墅一區有一座小山坡,一側是金傳統所住別墅,另一側是黃大磊所住別墅。
侯大利將車停在別墅外,由側門走進別墅區。阿姨過來開了門,道:「傳統在小亭等你。蚊子有點多,給你一把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