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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強上前一步,又叫了一聲「媽媽」,抬起手,抱住陳躍華,將臉靠在媽媽肩上。兒子丟失後,陳躍華做夢都想要再抱一抱兒子,感受兒子的體溫,聞一聞兒子的味道。今天是最後一次擁抱兒子,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失而復得又將得而復失的兒子,緊緊貼著兒子的臉,緊緊貼著兒子的身體。
兩名民警原本不想干涉杜強和親人分別,可是母子倆擁抱時間太長,一名年輕民警看了看時間,催促道:「稍稍快一些。」
杜強和母親分開後,又擁抱了父親和弟弟。他在擁抱弟弟的時候,囑咐道:「爸媽年齡大了,我兩個兒子又小,你要多費心,不要讓他們走上我的道路。他們犯了錯,千萬不要打罵,一定要講道理。弟弟,我拜託你了。」
王海洋道:「哥,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一定要把兩個侄兒撫養成人,培養成才。」
杜強道:「要讓他們讀大學,成為知識分子。千萬不要走我的老路。」
杜強又分別抱起兩個兒子。他們一個五歲,一個三歲,還是懵懂年齡,不懂得父親即將永遠離開他們。由於很長時間沒有見面,兩人被父親抱起時都怯生生的,小兒子還嚇得哭了起來。
民警再次催促之後,杜強放下小兒子,來到父母面前,道:「爸爸媽媽,我給你們磕個頭。」他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三個響頭,爬起來,不再回頭,一步一步走上警車。
在上車的時候,五歲的大兒子突然脆生生喊了一聲:「爸爸,拜拜。」小兒子笑容滿面,也跟著喊:「爸爸,拜拜。」
聽到幼兒的呼喊,杜強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警車車門關閉之後,杜強滴下了大顆大顆的淚水。他沒有顧得上擦淚水,透過車窗,望著車下的幾位親人。在這一刻,他看到的、想到的都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和一對兒子,喜怒無常的養父和喜歡罵人的養母在其腦中變得模糊不清,馬青秀更是忘在九霄雲外。
警車車門關閉之時,陳躍華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地面都在搖晃,砰的一聲摔倒在地。王衛華、王海洋等人注意力全在警車之上,沒有注意到陳躍華摔倒。
張小舒站在距離兩位民警稍遠的地方,看著一家人生離死別。如果此事放在前些日子,她面對這種情況肯定會哭成淚人。如今她成了法醫,知道女大學生丁麗在最美好的年華喪生於杜強之手,所以,她並不同情杜強,只是對王衛華和陳躍華這一家人有深深的同情,感慨命運之無常。
警車車門關閉之時,張小舒突然想起了犧牲在打拐一線的田甜。以前,她不是太理解田甜為什麼願意離開專業到二大隊工作,看到發生在王家的人間悲劇,她也就理解了田甜。張小舒決定獨自到江州陵園去一趟,給田甜獻一束花,表達敬意。
死刑執行完畢,張小舒確定杜強死亡,簽字。
監刑的檢察官封卷,蓋上火漆封。
杜強屍體被送至殯儀館。參加執行死刑的各單位人員陸續撤離。
張小舒始終覺得鼻尖有血腥味,用礦泉水洗了鼻子,甚至抹了不少酒精,仍然無法消除那股讓人作嘔的味道。作為醫生,張小舒原本對血液不敏感,只不過前一刻,杜強還在與家人話別,轉眼間變成一具屍體。強烈反差給了新警察張小舒強烈的精神刺激,始終覺得鼻子能聞到血腥味道。回到車上,她感覺非常疲憊,情緒低落,不願意說話。
李建偉正準備安慰張小舒,忽然打開車門,走了下去。張小舒透過車窗向外看去,只見陳躍華和王衛華出現在剛剛槍斃人的地方,在和值勤民警說話。陳躍華突然跪了下去,抱住了值勤民警的小腿。
張小舒下了車,快走幾步,來到李建偉身後。
李建偉道:「你們做什麼?」
王衛華看眼前之人態度和藹,年齡不小,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激動地道:「剛才死的是我兒子。」
李建偉道:「我知道。杜強已經被送到殯儀館,你們可以去領骨灰。」
王衛華抱起妻子,說道:「這位領導,我的兒子是在哪個位置走的?我要去看一看。」
李建偉道:「跟我來吧。」
李建偉帶著夫妻倆來到杜強被執行死刑的具體位置。走到此處,兩位老人撲通一下跪在遺留的血跡前,從挎包里掏出小鐵鏟和塑膠袋,嗚咽著,動作輕柔地把滲透了血跡的泥土挖進塑膠袋。
王衛華一直在自言自語:「兒子犯法,受到法律制裁。人死如燈滅,所有罪孽都還清了。誰來還他所受的罪,誰來還啊。兒子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血肉,好歹也得讓他完完全全地走。」
陳躍華哭訴道:「是我的錯。我不該隨便在勞務市場找保姆。我想找一個保姆,結果找來一個魔鬼。我兒這一輩子沒有享過福,太苦了。那些人販子要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張小舒一直努力保持平和冷靜的職業態度,聽到陳躍華哭訴,淚水終於忍不住涌了出來。她轉過身,擦去淚水,不敢面對可憐的老夫妻。
老夫妻挖了帶血的泥土後,互相攙扶著離開。
李建偉和張小舒重新坐上警車。
張小舒道:「行刑地點是臨時抽的,他們怎麼找得到?」
「他們一直在打聽行刑的地方,派出所專門派人掌握他們的情況。行刑現場也有針對性布置,只不過外松內緊,你沒有經驗,發現不了。」李建偉看了一眼張小舒紅紅的眼睛,道,「別可憐杜強。你抽空到重案一隊看一看材料,看到丁麗遇害的慘狀後,就不會對杜強有半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