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張小舒的看法與自己高度一致,侯大利不由得眼前一亮。在天然氣中毒案後,法醫室李建偉對張小舒讚不絕口,認為張小舒極有做法醫的天賦。他的原話是「法醫是科學,也是一門手藝活,除了知識以外,還得有天賦,張小舒的天賦極佳」。當時,侯大利對此評價還持保留態度,可是今天張小舒的判斷確實體現了「天賦」特質。
「具體談一談。」侯大利神情沒有變化,淡淡地道。
張小舒道:「檢察院周亮法醫看到屍體時,屍體是不會動的,這是一個平面,是二維的畫面。但是,錢剛在現場面對張正虎時,他本人和張正虎都在不停移動,這是立體的、三維的圖像。以平面的結果來檢驗立體的事情,一定會出現誤差。」
這番話符合醫學碩士的表達方式,比起案情分析會上的匯報隱晦一些,思路卻是非常清晰。
侯大利不動聲色地道:「繼續講。」
張小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對偵查工作了解不深,反而顧忌要少很多,道:「一顆子彈,先射中左前臂,射穿之後,又射到左前胸。從平面來看,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死者在運動時,就有這種可能性。等到屍體軟了後,就可以搬動體位,查看一顆子彈是否能夠形成兩個創道。」
侯大利臉上慢慢浮起笑意,道:「我贊成你的想法。死者揮動鐵鍬,身體左側向前傾,子彈飛來,一槍兩孔。市檢察院法醫看到的是靜態屍體,沒有考慮子彈和人體都處於運動之中,誤認為是兩槍兩孔。一槍兩孔解釋了所有疑點,我們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尋找一槍兩孔的證據。所有證據都必須符合一槍兩孔的假設,才能讓市檢察院法醫和專家組接受。一項證據不符合,一槍兩孔的假設就有可能出錯,難度很大,需要我們非常細緻,你有沒有信心?」
「這個模型非常完美,我很有信心。」張小舒揚起手掌,想要與侯大利擊掌,這是當年大學同學們解決難題後的習慣動作。
侯大利仿佛沒有看見張小舒揚起的手臂,沒有與她擊掌,直接彎腰,將屍體推進冷藏櫃。
第七章 完美的模型
張小舒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臂,跟在侯大利身後,走出殯儀館。她最初和侯大利肩並肩,只是侯大利人高腿長步子大,幾步就走到前面。
望著侯大利挺得筆直的背影,張小舒有幾分委屈,故意放慢了腳步。侯大利沒有停步,繼續大步快走,來到越野車旁,拉開車門,直接坐了上去。
張小舒能歌善舞,相貌姣好,性格開朗,從初中開始就不斷收到男同學的字條,進入大學後更是成為舞台上耀眼的明星,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她在舞台上充滿活力,內心實則始終處於封閉狀態。少年時期母親離奇失蹤成為其心靈枷鎖,外人很難突破其心防。籃球隊隊長秦風是最接近打開她心靈枷鎖的人。在與許大光的人發生衝突後,秦風離開了江州。在送他離開那一刻,張小舒徹底對秦風關閉了心靈,不給他任何機會。
張小舒原本以為自己不會主動敞開心扉,誰知遇到侯大利後,這個鬢間有白髮的年輕男子如水中的漩渦一般,深深打動了她,對她產生了極強的吸引力。
第一次與侯大利見面是搭乘越野車,當時在張小舒眼裡,侯大利和江克揚都只是人生的過客,偶然間相遇,從此不會再見面。聽堂姐張小天講述侯大利為了初戀情人而選擇當刑警的故事,張小舒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心弦不可抑制地跳動起來。母親失蹤以來,她一直在被動等待,幻想母親突然間推開房門,親切地叫一聲「小舒,我的寶貝」。她無數次幻想這個畫面,在幻想中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在幻想中看到了母親的表情,在幻想中觸摸到母親的身體,在幻想中感受到母親的體溫,在幻想中嗅到了母親的味道。但是,每一次幻想都只是幻想,沒有奇蹟發生。
得知侯大利勇敢而主動的選擇之後,張小舒看到了人生的另一條路,不再等待,而是主動去尋找奇蹟。她學習侯大利的方法,跟隨侯大利的腳步,為了尋找母親而成為一名法醫。
真正成為一名法醫後,張小舒必然會與田甜的氣息相遇。她坐在田甜曾經使用過的椅子上,真切地感受到田甜留下的氣息和情感,也深切地體會到侯大利失去未婚妻時的痛苦,無數次為田甜和侯大利嘆息。
侯大利壓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選擇會深刻影響到張小舒的人生選擇,總是稍稍遠離這個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新法醫。
張小舒坐在副駕駛室,扣上安全帶,問道:「案子由我們在辦,專家到江州是什麼目的?」
侯大利發動汽車後,答道:「除了槍擊案本身的複雜性,此案的另一個關鍵點是市檢察院。有專家參加,形成的結論相對客觀,更容易讓市檢察院接受。」
法醫部門與重案一組關係十分密切,侯大利希望沒有一線經驗的張小舒能快速成長,不至於誤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非常耐心。
回到刑警新樓,侯大利和張小舒來到物證室。
兩人重新勘查物證,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驗證「一槍兩孔」是否成立。只要物證中有一項與「一槍兩孔」有衝突,那麼「一槍兩孔」的模型就存在問題,不能成立。
雖然侯大利是物證室常客,頭髮花白的老邢還是一點都不馬虎,讓侯大利和張小舒在入室登記表上籤上時間、名字和事由。張小舒簽字後,老邢取下老花鏡,念道:「張小舒,在法醫室工作,新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