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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軒驚慌喊道,「娘子你這是怎麼了?!」
素娘聞言睜開眼睛來,卻像是毫無知覺一樣朝他甜甜一笑,她一把捂住了木軒的嘴,神秘道,「噓——老祖宗正在這裡,可不許大聲喧譁失了禮節哦。我代你向老祖宗求了一個最好的禮物:你此後的人生里,將會一直平順。你會金榜題名,你會有一個很賢惠的妻子,此生有一雙聰明漂亮的兒女。你……」說著說著,竟有螢光晶瑩的淚水從她眼中流出來,跟隨著那些從她身上脫離下來光點,飄逝不見,「你的人生,沒有素娘也可以過得很好。」
心頭一抽,木軒動怒了,「說什麼胡話?!這裡詭異得很,我帶你離開!」說罷他扶住素娘的肩頭,用勁捏住,他的聲音從牙縫中一字一頓地擠出來,似在威脅,「我不許你再這樣胡鬧,不許說離開我,也不許說我會娶其他女子這樣的混帳話……」
素娘答非所問,她認真道,「阿軒,我先前說的那個要求,你真的準備不答應我了嗎?」她抬起了自己的手,那纖細的指尖上,亦有螢光溢出,每飛出一些,她的手指便短去一截,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一臉慘白的木軒,「你看,我的時間真不多了……」
她一言未畢,就見木軒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他死死抱著單薄的她,語氣中有一些不知所措,「好!只要不是叫我離開你,我什麼都答應!」
「傻子,」素娘伸出只剩下半掌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已經子時了,我的期限已到,就算我答應不離開你,我也做不到了啊……槐安集慶漂亮嗎?」
對方的聲音明顯已經哽咽,「漂亮。」
「與素娘在這裡度過的日子開不開心?」
「開心。」
「那素娘,在阿軒的心中重不重要?」
「重要。」
「所以素娘為你向老祖宗討來的禮物是不是也很重要?」
「是。」
深吸一口氣,生命的飛快流逝似乎已經不能支撐著她流暢地講出一句話來,「那,你努力實現它好不好?你要金榜題名,你要娶妻生子,你要安平和順地度過一生……這就是素娘要你答應的最後一件事情。」
木軒只感覺懷中的少女越來越輕,身體越來越涼,最後,少女虛弱地靠在他懷中,手掌在他心臟的地方輕輕一壓,「阿軒,素娘將屬於你的東西都還予你……」
一股清涼的氣息從她掌心傳來,透過衣服、肌膚,導入他的神志中,瞬間通達了七竅——那是素娘抽去的他的三分魂魄。
木軒一怔,眼神清明起來,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樣,目光複雜地看向懷中已經半透明的少女。
他想起曾經與素娘的種種,那個有著一張小圓臉的單純少女,占據他生命的全部,他無憂的童年,青澀的少年,躊躇滿志的青年……同她一起,仿佛已經成為習慣,一旦失去了她,那打擊將是致命的。
所以,他將再一次失去她了嗎?
「阿軒,我好喜歡你啊,從第一眼便喜歡上你了……原諒我的自私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少女漸漸閉上了星辰一般的眼睛,但她卻依舊笑得溫柔,「我好想聽你叫我一聲素兒,我——」
聲音戛然而止。
巨大的恐懼感湧上心頭,木軒試著搖了搖她的肩膀,見懷中的少女嘴角噙著笑,眼睛已然緊緊閉上。
「娘子?」他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心卻像是被什麼撕裂了一般,無可名狀地疼起來。
這隻小小精靈為了他,甘願作一個替代品。甚至到最後,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她的感情何其執拗,又何其卑微。
木軒的臉色死白,他空洞著雙眼,又是低低一問,「娘子,你醒來……」而就這句話後的下一秒,素娘的身體陡然間分崩離析,化為無數光蝶,將漆黑的山頂照了個透亮,那些紛飛的螢光繞著木軒周旋三圈,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頰,爾後呼啦啦地朝天上飛去,零碎得猶如一場夢境,轉瞬消失殆盡。
「啊啊啊啊!不要走!我求你不要走!」崩潰的男子發出一聲悽厲的喊叫,他展開雙臂想留住這些螢光,卻只是抱了個空。
咣當一聲,一根碧綠的簪子掉落在地,摔成數節。
那孤零零的山頂上,木軒保持著懷抱的姿勢,勾著頭,久久不動,好似死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嗚嗚風中傳來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好,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素兒。」
以妄為真,不知命宿。一枕槐安,有情皆苦。
槐安台上冷風肅殺,槐安台下熱鬧依舊。
「老闆,這個多少錢?」一隻小巧玲瓏的手拈起一個精緻的香囊,左右端詳了許久,爾後那隻手的主人——一個戴著面具的少女開口詢問小販價錢。
小販停下手中的活兒,抬頭見這少女身量頗小,穿著一身用金線鉤花的白色襦裙。她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卻留著一頭雪白的長髮,長發一襲從頭垂墜到腳踝,竟是紋絲不亂。在她鬢旁一左一右綰著兩個小髻,點綴著金色花片的步搖。一個妙齡少女著這一身貴氣的裝扮竟也不顯得如何怪異,反倒覺得異常合適。
想是這一頭與眾不同的長髮更奪人眼球罷了。小販在心中暗暗盤算了一會兒,竟也想不起這槐安鎮中有誰是這般模樣的。想不起便懶得想,這小販也是爽快,答道,「十五個銅板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