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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一身濕漉赤著腳的小姑娘背著空背簍,蹦跳著回來了,一推開門,就見灼光笑眯眯地看向自己。
少年開口便問,「回來啦?追到太陽了沒有?」
哪裡知道小海見到他就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她走上去,湊近灼光,認真問,「灼光哥哥,你和阿嗚有仇麼?」
但凡誰被這樣盯著都會不自在,灼光朝後一仰,不自在道,「怎麼這樣說?」
「那你做什麼老嚇唬它?它每年能來看我一次我已經很知足了,為何要強迫它再留下一天來?」
「再留一天不好麼?」
女孩搖搖頭,黯然道,「對我好,可是對它不好……」
這個善良至極的女孩,因為不會說話,在人世受到諸多苦難,她卻沒有絲毫記恨,依舊以自己的本心對待任何一個生靈——灼光曾經認為,自己在人世這麼多年,見過那樣多的人,貪婪的、善妒的、殘忍的、自私的……他本以為,世人正在慢慢變質,浮生早就不是上古時期的極樂淨土了,不想,他還能遇上小海。
她好像自己的杉靈姐姐,那個總是微笑著,縱然萬劍穿身,卻是能對萬物都包容的神。
「不是這樣的,我叫它留下,是一件好事,對你好,也是對它好。」明滅的火光中,少年半邊臉頰被照得溫暖,他突然勾起嘴角來,笑得溫柔,「小海,你忘了,我是你召喚而來的,怎麼會傷害你呢……」
夜深時,灼光掀開被子站起來,屋內一片昏暗,他卻能在暗中視物,宛若白天一般,他先是走到熟睡的小海面前,輕輕掀開她額前的碎發,指尖在額頭上凌空畫了一個安魂咒。
「小丫頭,做個好夢。」輕聲這樣說道,少年背上褡褳袋,踏著星光,朝海邊走去。
海邊寒風凜冽,墨色的海水在大堤下翻滾呼嘯著,少年坐在大堤上,雙腿懸空晃蕩著,他歪著腦袋,額前那顆湛藍寶石熠熠生輝。
如果適應了黑暗,便可以看見少年漆黑的瞳色正在慢慢褪去,換上了大海一般的幽深藍色。
「啞巴!啞巴你給我出來!」少年朝海下呼喚著。
緊接著,一聲嗚咽從海底傳來,海水沸騰著,露出了一大塊灰色的魚背來。
「還算聽話,沒有逃走。」說罷,灼光縱身一躍,跳在了魚背上,「念在你不是出於惡意,我就不將你的罪責往雲城上報了,你也要好自為之,今後便不要再霸占著這片海域了。關於小海,我助你將她送到『那裡』去就是了。」
阿嗚應和了一聲,聲音竟是十分哀傷的。
嘆了一口氣,灼光又道,「不要悖逆天道,你力量太小,這後果不是你可以承受的。」這樣說著,灼光伸出手掌,按壓在魚背上,道,「不過在送走小海之前,讓我先看看這白石城,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鬼地方的……」
第八章 往昔記憶
阿嗚的記憶中,滿滿都是小海。
畢竟比不得人,即便再是有靈氣,阿嗚的記憶還是混亂無序的……灼光細細梳理著其中的片段,小海的笑臉,小海的身影,小海一次又一次喚它阿嗚的聲音……
全是小海,滿滿當當,竟再也裝不下任何其他——它的情感同世間所有精怪一樣,是如此灼熱。
極東歸墟是一片被金色霞光和碧藍海水所包圍的仙境,那裡是大神少昊的故鄉,少昊以一滴眼淚幻化出吞舟魚這個族群,自上古起,吞舟魚便生活在那裡,從生到死,陪伴著少昊之民,與鳳凰一起鳴唱。
吞舟魚的叫聲很好聽,少昊之民稱之為「海之音」,那是一種蒼涼又古老的音調,能喚起人對家鄉的思念。彼時,少昊之民常常坐在黃金和玉石做的參天古樹上,聆聽著海之音。
然而,在這些大魚中,卻有一隻瘦弱的魚兒,不會說話。
它的音調很低,是一種類似風颳起來的嗚嗚聲,比它的同類都要低,這樣與眾不同的聲音,使得所有的吞舟魚都聽不到它的聲音——它是個啞巴。
因為不能歌唱,使得魚兒被同類排擠,它沒有朋友,自出生起,便形單影隻——或許,寂寞便是它唯一的夥伴吧?
那段記憶中,從海水折射出的影子裡,灼光常常看見,一個瘦小的男孩盤腿坐在海底下,他有著黑瑪瑙一般光澤熠熠的雙眼,以及一頭毛茸茸的灰色頭髮。
他正仰著頭,一臉羨慕地看著同伴浮上水面,為神民去唱歌。而他,卻只能躲在無光的海底下,仰著臉,跟隨那蒼涼的歌聲,笨拙地發出嗚咽聲來。
他自卑,膽怯,靦腆。對於同伴們的欺負從來不敢反抗,若是受傷了,也只敢偷偷逃到遠方海域,蜷縮在那裡,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直到傷口癒合。
不知這樣過了多少年,直到被同伴傷及了背鰭,重傷的他倉惶向西方逃去。他忍著劇痛,奮力游著,游著……不管身後的鮮血蔓延了一路。
「阿嗚……」
在一片黑暗中,等死的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靠在大堤盡頭的小男孩睜開眼睛來,看見一個女孩圓圓的臉蛋,幽深的海水中,女孩長長的頭髮飄散著,宛若水中精靈,她帶著笑意,攬過他瘦弱的肩頭,輕輕抱住了他。
「你是我的朋友,對不對?」
那溫柔的聲音,自女孩的心底傳來,透過皮膚,再傳進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