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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終老,很可怕嗎?」容音的眼神像看傻子。
先生把簽文扔在桌上,「你這娃娃,是來踢館的?你這話叫我怎麼接?」
容音咬一口煎餅果子裡的香腸,極盡配合,「……怎麼化解呢?還請先生明示。」
先生揣足了架子,方洋洋道:「老祖宗說得好哇,『反者道之動』,物極必反,禍福相依。你看這『桑榆』二字,縱然是指日暮年老時,但是還有一句話,叫做『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你這一劫的轉機,就在其中。或失或得,全看你自己怎麼選擇了。」
容音咽下嘴裡的食物,抬抬眼皮,「老祖宗還有句話,叫『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先生這回沒笑,一雙包含滄桑的眼一瞬不瞬盯著她,「你都說了,是『知其不可奈何』。但是很多時候,真的到了『不可奈何』的地步麼?不,是可以奈何,但是你沒選。」
樓梯盡頭的幽暗裡響起沉悶的腳步聲。來人步子很輕,聲控燈沒亮。
外面落了雪,粘在鞋底上濕漉漉的,在鋪滿塵埃的樓梯上烙下水漬,和未乾的印子疊在一起。
老式的居民樓,像極了電視劇中上海老街區的舊房。幾家幾戶緊湊在一起,盡頭是整層共用的大陽台,雖然漏風,但好歹算陰暗的樓道中唯一一處通透的地方。
不知道誰又沒關好門,過堂風颳得要造反一般,呼號聲有些嚇人。
容音在包里撈鑰匙,太過熟門熟路,即使沒有照明也能順利地認出自己家門是哪個。
鑰匙在鎖孔中轉了半天,卡住了。
容音又試了幾個來回,門沒開,剛好隔壁的小姑娘回來,倒是嘈雜的聲音把聲控燈激活了。
隨著燈光亮起,小姑娘發出一聲急促的尖叫,容音捂著耳朵回頭,見她摸著胸口,直勾勾盯著樓道盡頭,驚魂未定地喊道:「神經病啊!大晚上的站在那,鬧鬼啊!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說完摔門進去。
容音拿餘光一瞥,果然看見一個黑影。投在燈光底下,幽幽暗暗的看不清楚。
黑影卻動了動,朝她走過來。
容音低下頭,加快了開鎖的動作。這地方很亂,她不想惹是生非。
「滴答——」角落的管道不斷滴水,暗紅一片,散發著難聞的腥味,刺激著人的感官,有一小股蔓延到隔壁的門縫裡。
「滴答——」
剛剛進屋的姑娘打開門,用腳拖著抹布粗暴地蹭了幾下,口中罵道:「這鬼地方,一有降水管道就開始漏!鏽成這樣也沒人管管,老娘遲早搬出去!」
說完又是一聲巨響,將門重重關上。
自家的鎖孔紋絲不動,容音只得半蹲下身打量到底什麼毛病。這地方熊孩子不少,經常大街小巷的亂串,用嚼過的泡泡糖堵別人家的鎖眼玩是常有的事。
門縫裡又被塞了小卡片,上頭印著的女郎嬌艷動人,反過來是媚眼如絲的男人,高糊畫質令人不得不懷疑仙人跳的可能性。
和一般賓館裡不一樣,這裡塞的小卡片不止有針對男性的服務,連針對女性的也一應俱全,倒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直起腰的間隙,她抬起頭,正好對上男人的視線,那人看她充滿挑釁意味。
容音不算矮,近一米七的身高,但他仍然高出她許多,遙遙地下落視線來打量她。
對方一直盯著她,她便坦然看回去,目光像一把雨刷,從頭刷到尾。
黑色的襯衫裹住精瘦的身材,下面是一條深色的牛仔褲,隱約勾勒出來的肌肉線條昭示著男性的力量。
大冷天的,他外面卻只套了一件不算厚的修身風衣,脖子也是裸露的,和包成熊的容音形成鮮明對比。
男人鎖骨以上的位置有一道突兀的顏色,比周圍皮膚的顏色深一些,燈光太暗,看不清細節,但容音卻能讀懂那道印記渲染出的曖昧。
再往上,掠過薄薄的唇和玩味的笑,便是高挺的鼻樑在臉上投下的陰影。他的眼睛也被遮掩在陰影中,看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盯著她。但無論如何,容音都感覺到了他身上挑釁的氣息。
……牛郎?
容音看著手裡的小卡片,質疑了一下。這年頭牛郎的質量還挺高。
隔壁的小姑娘開了音樂,這裡隔音不好,她把音量調得巨大,似乎要在家裡蹦迪。
是一首《分贓》。
「一杯超過微醺烈酒,一點薄弱意志念舊……」
「……想要抓住一些虛無,想要一次注目……」
「……推翻守城人的圍牆……」
「……你的神情太飄蕩,如何與我分贓……」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不緊不慢,似乎一開始就是為了她而來。
「啪。」
鑰匙終於把鎖轉開時,一串黑曜石的珠子斷了線,彈到容音腳邊,濺起肉眼可見的灰塵。容音沒撿,反而下意識避開了,看著那珠子路過她越滾越遠。
黑曜石上的貓眼像一顆顆深邃的瞳,盯得人心裡不自在。
就在男人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容音成功打開門,一秒鐘閃進去,關門上鎖,一氣呵成。
又過了一秒,再次聽到門鎖的響動,男人愣了愣,看見那將他拒之門外的扇扉重新開了一條小縫,繼而探出一隻穿著淺色雪地靴的腳尖,踢出一顆黑曜石,「軲轆軲轆」滾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