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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情報,帶進棺材裡去吧。」
「真的太無情無義了,小裴哥哥,我會傷心的。」沈行琛口氣里有著濃濃的委屈,朝他伸出受傷的手臂:
「你看,我都為你流血了,還要讓我為你流淚嗎?」
掃一眼那道被紗布層層包裹的,仍在滲血的傷口,裴郁不由自主地,就想到自己標本室里那副人體骨架。
那種欲蓋彌彰的死亡預感,就像冰封的冥河水面,無論如何洶湧,怎樣翻騰,你都清楚地知道,那水是死的。
水底還有誰,在幽幽吟詠著,用金粉寫在白骨上的詩行。
——有朝一日我死後,如果有幸留下全屍,就捐獻給小裴哥哥,做一副真正的骨架,放到你的床頭,永遠永遠陪著你。讓你每天醒來睡去,目之所及,都是我。
那嗓音有少年的清朗,也有妖異的嫵媚,飄忽,縹緲,如夢似幻。
虛假的誓言,請不要再繼續歌唱。
聽得多了,我會當真。
到那時的代價,你又怎麼付得起。
裴郁忽然感覺到一陣涼意,從腳下升起,像游蛇盤旋上升,一寸一寸,逐漸浸潤到天靈。
他忍不住輕輕戰慄,為這不知從何而起的悸動。
等醒過神來,他才發現,已經不知不覺地走下樓梯,再走幾步,就出醫院門口了。
沈行琛依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難得沒有再說些關於某種人類原始本能的話,而是拉一拉他的衣袖,一本正經地好奇:
「小裴哥哥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裴郁眸光閃了閃,幾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氣,比對方更一本正經:
「彭冬冬的破綻。」
「不用想了,你就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沈行琛唇邊淺笑盈然。
裴郁還來不及拒絕,又聽他道:
「放心,暫時不用你獻身。幫你早點破案,也是在幫我自己。」
那雙漂亮黑眸里,星光斑駁:
「你不是一直不相信,我說你師父嚴朗,並沒有你認為的那樣剛正不阿嗎,現在給你個機會,相信我。」沈行琛笑笑,「彭冬冬那邊交給我,但小裴哥哥,江天曉案的卷宗,你要等我一起看。」
定定望了他半晌,裴郁從那雙深不見底的眸中,再看不出更多情緒,便輕輕點點頭:
「好。」
說話間,兩人已走出醫院大門。
此時,夜又更深了些,街上原本鼎沸的人聲,也逐漸稀疏下來。
月色如水銀流瀉,沈行琛抬頭望了望月亮,回過頭來,笑著朝他揮揮手:
「我要去兌現我的承諾了,小裴哥哥,你要等著我。」
裴郁略一頷首,算作應允,看著沈行琛後退幾步,微笑轉身。
「你……」
望著月光下略顯單薄的少年身影,他忽然產生一種叫住對方的衝動。
然而話一出口,到底凝滯在唇齒間,只留下一個含糊不清的音節,消散在夏夜晚風中。
沈行琛像是感知到他的聲音,腳下一頓,轉過身來,歪歪腦袋看他。
裴郁抿抿唇,渾不在意地一擺手,隨即雙手插兜,故作瀟灑,率先轉身離去。
背對沈行琛的一剎那,他雙唇微動,默默念道:
「……注意安全。」
第32章 十五萬
裝了案件卷宗的檔案袋,邊角已有些毛糙的磨損,雖略顯陳舊,卻依然平整。
明明裡面只裝了一些紙質文件,拿在手裡,卻總覺得沉重。
裴郁坐在標本室的桌前,將這個被自己悄悄帶回家的檔案袋,托在手中,凝視許久,才緩緩放下。
答應了沈行琛一起看,他不想食言。
說起來,距離上次醫院門口與對方分別,也已經過去幾天了。不管是彭冬冬還是沈行琛,都並無音訊。
他抬頭,望見窗外月色澄明,清輝如水。
這樣好的良夜,難怪沈行琛養成吸血鬼習性,非夜晚不出現。
白天是活人的行動時間,夜裡,才有那些亂七八糟想法的容身之地。
並且,夜幕下的煙霧更加明顯,裊裊娜娜,從唇邊升起,模糊了誰的眉眼。
那種有時效性的星光在指間一閃一閃,明了又滅,讓人忍不住想去捕捉每個如流星墜落的瞬間。
當裴郁猛然意識到,自己居然花了幾分鐘之久,去想一個活人時,懊惱得簡直想捶牆。
他對著月亮,長長呼出一口氣,不斷告誡自己——你並沒有過剩的時間和感情,浪費在活人身上。
做完心理建設,裴郁拿起手邊的小刀,繼續打磨一個快要成型的手骨模型。
牆邊,那副人體骨架靜靜立在那裡,月光照不到的暗影中,透過一層柔曼輕紗,注視著他的動作。
嫻熟,優雅,利落。
果然,和與活人無關的事物打交道,才是他的專長。
也許因為太過專注,門鈴響過三遍時,裴郁才忽然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之色。
自己租住的這間青警公寓,雖說樓上樓下出來進去的,有不少都是市局的同事,然而人盡皆知,他裴法醫「目中無人」,向來不與活人來往,又有誰來觸這個霉頭。
而他認知里,會來登堂入室那一位,大概率不會按門鈴。
放下刀和手骨,他將標本室門關上,才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