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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法醫,我還是應該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不出一個月,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沈行琛這個人了。」
說到後半句,何年有意壓低了嗓音,和著名片撕裂的悶響,幽深,縹緲,飄在他耳畔,像黑白無常唱起索命歌謠。
裴郁腦海中轟然嗡鳴,像什麼東西突然倒塌,傾頹,卻來不及扶上一把,只留下冰冷漆黑的一個空洞,深遠,巨大,一眼望不到邊。
再也沒有沈行琛這個人了?
他應該鬆一口氣的,不是嗎。
如果沈行琛再也不會來糾纏他,不會口口聲聲叫著小裴哥哥,不會時時刻刻飛來撩人的眼風,更不會心心念念要爬他的床。
那種危險如情人鴆毒的香水味道轉眼成空,那雙波光流轉,引%誘他墜入深淵的黑曜石,彌散不見。
從此,鮮活的,靈動的,溫熱的,都離他遠去,剩下朽爛與他長相廝守,不死不休。
玫瑰枯萎,蝴蝶凋亡,世界重新歸於清靜,他與活人照舊劃江而治,互不相擾,各自為政。
活人的愛恨糾葛,與他無關,他仍舊揮舞那把寒光閃閃的柳葉刀,多少屍體在他刀下來了又去,安靜沉默,一如這無情更迭的光陰。
就像他當初為自己設好的預定軌道,兜兜轉轉,生生死死,離不開一座血肉白骨堆成的孤島。
碧海藍天,白浪枯岩,都是他一個人的風景。
這難道,還算不得好消息?
他應該……鬆一口氣的。
可是。
可是。
「……如果遇到一個叫沈行琛的孩子,你要盡力,護他周全……」
誰的聲音突兀浮現在耳邊,縈繞不散。
對,是師父嚴朗。
師父交待過的,要護這個叫沈行琛的孩子周全。
師父對他有知遇之恩,他裴郁不能忘恩負義,不聽師父的話。
他不能眼看著何年擠掉沈行琛,獨占這具軀殼,辜負師父的期盼。
沈行琛不能消失。
一邊想著,裴郁緊緊抿唇,將所有的「可是」,都安到嚴朗頭上。
隨即,便暗暗咬牙,盯住何年,冷冷開口: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那語調中的寒意,足以讓望海城郊的十里春溪,瞬間凍成堅實的冰川。
第86章 你也別想活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裴郁咬咬牙,盯著眼前冷漠微笑,仿佛胸有成竹的何年。
何年回望他良久,頗感滑稽似地,嗤一聲,揚起眉梢:
「為什麼?」
裴郁輕輕昂首,用身高優勢彰顯傲慢:
「我和他還有事沒解決。」
「那沒關係,還有我呢,我來替他解決。」何年微微一笑,將手中撕成兩半的名片,隨意拋落:
「我知道,他想幹什麼。」
兩張碎紙打著旋兒,徐徐墜地,如同失落的魂魄,無所依歸。
裴郁驟然移開視線,一把揪住何年的衣領,三兩步懟到他身後的牆上。
柜子後邊這面牆才粉刷過不久,顏色比邊上幾面更白,何年被他冷不丁重重抵上去,震得牆粉撲簌簌掉下來,落了一頭一臉。
裴郁手下力道頗大,甚至能聽見骨頭磕在牆上的聲音,加上對方後腰本來有傷,這一下,撞得何年連連呼疼,叫苦不迭。
細碎的粉塵胡亂飛舞,何年不小心吸進口鼻,又忍不住開始嗆咳。
裴郁微微垂眸,見他一邊哎哎叫著疼,一邊吭吭咳得止不住,又被自己牢牢扣在牆邊,動彈不得,往常一張好看的小臉,幾乎皺成苦瓜。
那雙黑曜石瞳仁里,此時因為疼痛而泛起一層輕薄的水霧,浮蕩游移,點水漣漪,笑意未盡,痛色猶深,倒讓何年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沈行琛。
白色牆粉唰啦啦落上他眼眉,越發顯得那張少年氣的臉龐煞白陰森,唯獨雙眸黑如點漆,雙唇艷紅似血,像鬼魅迷失在天光之下。
裴郁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時為了引出盜屍嫌疑人彭冬冬,沈行琛自告奮勇假扮屍體的畫面,也如此刻一樣皓齒朱唇,臉上蒼白得仿佛鮮血失盡。
而當初誤以為對方死去時,那種發自內心,揮之不去的恐慌感覺,也隨之湧上心頭,恍如昨日重現。
想到那天沈行琛一動不動,毫無生氣,躺倒在解剖台上的樣子,裴郁不由更加氣悶,不僅沒有放手,反倒把何年抓得更緊了些。
他冷冷睨著何年,口氣勝過冰霜凜冽:
「他要是死了,你也別想活。」
聽他這樣說,何年面色一滯,好容易忍住咳嗽,在他禁錮下,勉力揚起脖頸,好讓臉上顯出些驕傲不馴的神色來:
「裴法醫這是……知法犯法,威脅我?」
裴郁手中的衣領子,已經深深擰皺:
「如果能讓你打消這個念頭,那就是。」
話音落下,何年又朝他的眼睛深深望來,咳了幾聲,才不屑地輕笑:
「你不是,對他沒有興趣麼?」
裴郁揪著他,又往牆上懟了懟,再次咬著牙重複:
「與你無關。」
何年一隻手捂著受傷的後腰,一隻手扶著他不動如山的鐵臂,似乎想掙脫,又掙不開,只好倚在牆上,呼哧帶喘地冷笑:
「裴法醫對他,還真是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