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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中有著無限信任與包容,一點一滴,如涓涓細流匯入無邊海洋,注入令他安心的力量。
裴郁懂得沈行琛無聲的言語——
小裴哥哥,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愛這個字,其實也沒有那麼面目可憎。
少年的眉眼溫存,細細描摹他眼耳鼻口沉吟的情態。
玫瑰花瓣悄悄盛開,為失群流浪的孤蝶,提供遮風擋雨的棲息之地。
吻過沈行琛唇角的微風,也迫不及待拂過他的眉梢。裴郁感到心底莫名沉靜下來,為少年虔誠熱烈的注視,也為他再熟悉不過的,淡淡好聞香水味道。
他深呼吸,終於平靜開口:
「車,借給過誰?」
他看到喬媽媽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神情驟然緊繃起來,雙唇微微翕動,想說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
裴郁相信,她此刻也一定在進行十分激烈的思想鬥爭。
普通活人的謊言,往往要拉上許多心理建設來鋪墊,並非個個都是沈行琛,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的唇齒與空氣膠著地拉鋸,時間每過去一秒,她臉色就像這天色,更加黯淡一分。
「不用問了,是我。」
一個磁質而沉穩的男聲在身後響起,裴郁不用轉頭,也知道來者何人。
他微微閉一閉眼,企圖做最後的掙扎:
「有些話,你還是想清楚再說。」
「已經夠清楚了,不用再問。」那聲音一如往常,冷峻,威嚴,帶著這個年紀並不常見的滄桑和穩重,擲地有聲。
裴郁轉過身,與廖銘四目相對。
他瞥見緊隨對方而來的喬爸爸,很快地站到喬媽媽身邊去,兩個人臉上的表情,是同出一轍的憂慮。
終於,還是來了。
裴郁感到一種塵埃落定的無力與無奈。
喬爸爸離開的那一刻,他已經預料到了,不是嗎。
可為什麼他現在,仍舊覺得悲哀難抑,如低氣壓的烏雲蓋頂,將氣流擠壓到只允許維持生命的氣息勉強通行。
他感受得到,自從廖銘現身後,沈行琛略顯擔憂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如打定主意的積雨雲纏綿不去。
「是麼,夠清楚了麼。」裴郁只覺得有股濃重的苦澀徐徐襲上心頭,他指指那片越來越淡,快要消弭無蹤的藍色螢光,「請你告訴我,這是什麼,廖隊?」
最後兩個字,他幾乎是從唇齒間擠出來,有種咬牙切齒的無可奈何。
「喬湘是我的舊相識,我借過她的車,拉一些東西。」廖銘沉聲道,「那不是人血,是動物血,不信,你可以取樣去檢驗。」
裴郁沒有去取樣,站在那裡不動,眼中本就淡然的神采,漸次被空洞吞噬:
「廖隊自己也有車,何必借別人的。難道你的車只能運送黑塑膠袋,沒有多餘空間,來裝別的東西?」
話音落下,他敏銳捕捉到廖銘眸光中一霎時的鬆動。
他知道,對方也在等他問出這句話。
廖銘頓了頓,語氣里有種坦然無謂的漫不經心:
「袋子我拿來自有用處,不勞費心。總之車是我借的,也是我開的,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不用拉上別人。」
感知到他話里強調的意味,裴郁微微昂首,並不退讓:
「那好,我問你,那顆雪花形狀的水鑽,哪兒來的?」
「腰帶。」廖銘毫不猶豫,「我腰帶上的裝飾物,不小心,掉了。」
「廖隊最近好像很不小心。」裴郁凝視著他的神情,「沒記錯的話,你數據線也丟了。」
「對。」廖銘倒是應得痛快,「兩個星期前,不小心掉了……」
「那菜刀呢?」
對方話音還未落,裴郁不願再聽他刻意重複時間,心一橫,話與話之間,甚至沒有給對方留出喘息的縫隙:
「埋在青警公寓附近土地里的菜刀,也是不小心掉的嗎?」
廖銘並未答話,空氣陷入一種黏連的安靜。
夕陽光線昏黃而冷峻,無聲無息攀上每個人的眉梢眼角,平白多出一絲窒息感覺。
裴郁看到,當自己問出刀這個字,喬家父母的面龐,便統統籠罩在一團灰敗的陰雲當中,周身瀰漫出肉眼可見的驚惶。
而廖銘慣常淡然無波,不苟言笑的面容,卻在這四合的暮色里,無端生出幾分柔和與釋然,如鋒分明的稜角也被沖淡了兩分。
就仿佛,裴郁終於達到了他的滿意,問出了他想聽到的問題。
「是我埋的。」
似乎過了幾秒,又似乎過了幾個世紀之後,裴郁聽到廖銘開口。
不是辯解,不是藉口,更不是那種破罐破摔的無奈。
而是宣告。
向他,向「偵探何年」,向喬家父母,也向廖銘自己。
篤定,決絕,不容置疑的,宣告。
裴郁望著對方,眸中深沉的悲哀如海港泄出的洪水,將目之所及緩緩淹沒。
第148章 欠她一條命
「是我埋的。」
廖銘的口氣決然,篤定,裴郁從字裡行間聽出一種壯士斷腕的慨然。
仿佛長久的懸心終於塵埃落定,自知結局避無可避,便二話不說,坦然承認,將他人目光與自己命運都置之度外,漠然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