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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小裴哥哥,你幫我上一下藥再睡麼。」
耳畔傳來的腔調,一如既往,天真純良中漾著不自知的媚惑,無風暗夜裡,如玫瑰花瓣輕輕搖曳。
裴郁眼皮也不抬,一動不動躺在那裡:
「不管。」
經歷了方才尷尬的生理衝動,他就決定,即使這個人死在床上,他也要等著120來抬人,再不上手了。
也許是他態度夠決絕,靜默良久,那陣藥油的味道微微淡了些,他感到身下的床發出微微窸窣聲,是沈行琛稍稍挪開一點,自己上藥去了。
聽著身旁的人嘶嘶嗯嗯地上完藥,又自顧自地朝他輕笑說句「小裴哥哥晚安,祝你做個有我的好夢」,裴郁始終不發一言,連呼吸也控制著,沒有紊亂一分。
好容易周遭再次安靜下來,窗外月亮也隱在雲梢,偷偷躲懶淺眠,只留下一層淡淡銀光,流瀉於床頭身上。
如蠟像一般,原封不動躺著的裴郁,卻無論如何,難以入睡。
身邊這個活人,不僅在行動上處處影響他,還將他原本古井無波的心緒,攪擾成一塌糊塗的一團亂麻,實在令他心浮氣躁,扼腕不已。
就像一列行駛在既定軌道上的火車,受到某種不可抗力,一點一點偏離路線,朝著未知的危險奔去。
他的生活,從遇到沈行琛那天起,就開始了這種失控的離軌。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對離軌的後果,產生出一絲隱秘的,只有自己知悉的期待。
他不能,也不該對活人產生期待。
裴光榮那雙瞪得血紅的眼睛,在窗邊望著他,十七年過去,還歷歷在目。
方婉瑩沖他高高揚起的巴掌,數不盡褪不去的淤青,狀若瘋癲的歇斯底里。
還有韓採薇,花海鋪陳中,燈光映紅她發梢,像倚身在血河,塞壬高歌。
他們,都說過愛他。
活人的愛,是世界上最可怖的東西。
它在裴光榮四濺噴射的精%液里,在方婉瑩身下蔓延的血泊里,在那截血肉模糊,森森白骨也被鮮血染紅的斷脖子裡。
可唯獨,不在他裴郁的心裡。
第82章 玻璃罐里的蝴蝶
為了讓自己心無旁騖地快點入睡,裴郁開始在心裡,默默背誦起解剖學知識來。
顱骨二十三塊組,腦顱八塊面十五,顳骨頂骨成雙對,額篩蝶枕各單獨,面顱單數下舌犁,上顎鼻淚甲顴骨……
……沈行琛的顱骨就很好看,正面輪廓柔和飽滿,又不會圓鈍得過分,側臉鼻峰精緻凌厲,看上去也並不咄咄逼人,線條流暢,比例完美,非常漂亮的骨相……
椎體連結椎間盤,中央髓核周圍環,縱行韌帶分前後,椎盤共有二十三……
……沈行琛的椎骨修長挺拔,單薄卻不嶙峋,曲度優美,弧線合宜,整個人像枝從油畫裡開出的玫瑰,亭亭玉立,峰巒窈窕,清新而媚惑,野性又風流……
不行不行,怎麼總繞到沈行琛身上。
裴鬱閉著雙眼,微微蹙眉。
骨骼不行,換肌肉。
髂腰腰大髂組成,腰大起自腰體橫,髂肌位於腰大外,起自髂窩呈扇形……
……沈行琛腰身倒是纖細,半俯臥在床,總讓他想起一個詞——玉體橫陳,上藥時手感也是細膩光滑,起伏弧度如雲山霧罩,曲徑通幽處,峰盡花木深……
……
當裴郁意識到,腦海里那些骨肉肌群,關節構造,字字句句,全都應在沈行琛的骨血皮囊上時,窗外月亮早已過了中天,已是夤夜時分。
他在一片漆黑中,悄無聲息睜開眼睛。
身旁沈行琛睡得安穩,一動不動,浮花浪蕊盡沉眠。
他這邊卻是輾轉反側,心悸如雨,大珠小珠落玉盤。
足以掌控他情緒的活人在側,裴郁無論如何尋不到周公,又不願翻來覆去驚醒對方,被其發現自己的窘態,只好直挺挺躺在那裡等天亮。
他心頭浮起前所未有的燥熱,面上始終維持不動聲色的冷靜,像只被關在透明玻璃罐里的蝴蝶,視野分明,卻脫身不得,額上已滲出一層細小的薄汗。
他發誓,這輩子也沒睡過這樣難捱的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今夜一時不慎,著了這個小浪貨的道兒,可謂奇恥大辱。
他輕輕咬牙,徐徐與外界做著溫度漸升的氣體交換。
因而,當手機鈴聲在黑暗中突兀響起時,裴郁幾乎是如蒙大赦一般,從床上一個激靈彈起來,還沒看清楚屏幕上跳躍的是誰,手已經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是廖銘打來的,轉述蔣天偉報的案,說他家車庫門口忽然出現一具裸%體女屍,長發委地,看上去倒不像蔣鳳桐,因此沒敢告訴李穎,自己也不敢上前查看。
裴郁收到廖銘發來的地址,讓他去之前順便拐到局裡,拿上工具箱。
掛掉電話,裴郁悄悄呼出一口氣,望望窗外黑沉沉的夜幕,心頭的躁動,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襯衫扣子繫到一半,身後又傳來一陣窸窣聲響,是沈行琛聽到他接電話,爬起來也要隨行:
「帶上我,小裴哥哥。」
裴郁猶豫一下:
「你受傷了。」
「傷的是腰,又不是腦子。你放心,我會假裝我還是何年。」沈行琛微微一笑,「再說,三更半夜的,你忍心讓我獨守空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