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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伸手去拿,卻被廖銘虛虛按住,似乎猶豫一下,才提醒他:
「看之前,你做好心理準備。」
裴郁大致明白他的意思,略一點頭,看不出多餘的情緒。
記事本上寫了許多名字,每個名字後面都跟著一串日期,還有的名字被劃掉,像某種已完成的儀式。
裴郁看過幾個後,才突然反應過來,被劃掉的那些,都是曾經出現在檔案里的受害學生名字。
而那串日期,是他們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霍星宇正是憑這個,來判斷他們是否已滿十四周歲。
滿了的,便朝他們伸出魔爪。
得手後,再將名字劃掉,尋覓下一個獵物。
翻到最後一頁有字的紙,他動作一頓,毫無意外地,看見沈行琛三個字,靜靜陷在倒數第二個的位置,穿過七年的歲月,像要陷進那紙的最深處去。
只是,與其他名字不同的是,除了被劃掉,沈行琛的名字還被圈了起來,像是特別標註。
很快,裴郁就發覺了他被標註出來的原因。
那些被劃掉的名字,後面除去日期外,都寫著一些潦草小字,有的是錢數,有的是「保送實驗中學」,有的是「某某歌星演唱會門票」,林林總總。
霍星宇事後用這些好處,給孩子們封了口。而沈行琛,就是那個不要好處只要公理,搞不定的人。
裴郁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師父臨走前反覆強調,讓他護這個叫沈行琛的孩子周全,不僅僅是因為案發當晚的一面之緣。
嚴朗早就看過這個名單,他知道沈行琛是這些孩子當中的漏網之魚,是霍成麟父子的潛在威脅,不是沈行琛要復仇,就是霍成麟要滅口。
站在嚴朗的角度看,後者發生的概率要大得多。
裴郁合上本子,心情複雜地抿住雙唇,不由得想起那時候沈行琛對他講,七年前在學校焦急等消息時,曾見過霍星宇半夜偷偷潛回辦公室,念叨著要找的東西。
學生檔案,記事本,U盤——果然都是那個人惡貫滿盈的證據。
他視線緩緩投向那隻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U盤。
不知哪來的一股念力,他插U盤的手,竟表現得出奇冷靜,無比順暢地一下就懟了進去。
感覺到廖銘愈加擔憂地向自己望過來,他輕輕點頭,示意沒問題。
盤裡分了一些文件夾,以數字編號,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一個,與受害學生的數目吻合。
他想,他明白廖銘為何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了。
文件夾里都是些視頻,看來是霍星宇實施侵害過程中自行錄下的,似乎打算事後慢慢欣賞,自娛自樂地回味。
他手指不聽使喚地點開那個編號30的文件夾,機械地打開其中一個視頻,只看了一眼,便迅速關掉。
怎樣才叫做好心理準備,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看到那畫面的一刻,他心中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找到霍星宇,然後,親手掐死他。
或許是裴郁眼神不同於平常的冷淡,而變成一種寒光四射,像要毀滅什麼的凜冽,廖銘便搶先拔下了U盤,輕聲提醒道:
「這是證據。」
裴鬱閉一閉眼睛,努力抑制住胸中那陣瘋狂的衝動。
視頻是最重要,最直接的證據,暫時還不能銷毀。
他重重呼出口氣,儘量平靜地問:
「每個孩子的都在?」
廖銘點點頭:
「除了31號單小梅。」
裴郁垂下眼睫,從身後抽屜里將江天曉案的相關材料取出來,與這些證據擺在一起,攤成萬惡淋漓的一片:
「找到霍星宇,就可以立案了。」
廖銘翻閱著那些材料,神情一點點沉寂下來:
「近半年來他杳無音訊,不排除已遇害的可能。」
裴郁抿住雙唇,沒有答話,似乎只要他不去想,這種可能性就不會發生。
他隱隱希望霍星宇不要這麼幸運。
還有無盡的罪惡等著這個人來贖。
可這個人,到底身在何方。
「……有些門,鎖得夠久,也該打開了……」
沈行琛的話毫無預兆地躍入他腦海,如巫師不懷好意的咒讖。
當時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那句孔明燈上,無暇細思對方後來又說了什麼。如今,這句話像冥冥註定般迴蕩在他耳畔,清晰得不容他忽視。
他心中驀地一緊,眼底驟然迸出一線清明。
門。
他記得沈行琛事務所里那排柜子推開之後,牆上就有一扇鏽跡斑斑的小鐵門。
那時候他以為對方被「何年」人格「解決」,風風火火趕往事務所,卻看見一地狼藉,像打鬥過後的現場,連柜子也被推離原位。沈行琛漫不經心地告訴他,自己跟客戶起了爭執,打過一架。
他那樣相信著沈行琛。
長久的沉默過後,裴郁抬眸望向廖銘,出口的話語,鎮定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
「廖隊,我好像,知道霍星宇在什麼地方了。」
————
其實這麼久以來,裴郁不是沒有過懷疑。
只是,每次提到霍星宇時不經意的試探,都以沈行琛流露出「小裴哥哥不相信我」的委屈而告終。
看著對方天真可愛的少年外表,他總是有意無意地忽略掉那副惡魔心腸,半真半假地聽著,信著,寧願相信沈行琛會因為自己,保留一點美好的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