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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移開目光,忽然間喪失了言語的能力。
「小裴哥哥,走吧。」
直到沈行琛清朗流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才意識到,廖銘已經打開車庫門,自行離開了。
任由沈行琛揪著他衣袖,將他帶離那輛吉利帝豪,他向遠處的大路上匆匆一瞥,看到廖銘被夕陽無限拉長的背影,落寞,蕭索,如風中搖擺的枯葉。
無數車水馬龍在寬闊大路上呼嘯而過,那背影始終微垂著頭,渾然不覺,仿佛影子也要和這滿地盤旋的枯黃秋葉一樣,飛向地老天荒。
裴郁許多年來第一次,從這位年輕有為,前程錦繡的刑警隊長身上,看見了蒼老兩個字。
故人一去長別久,放不下的,只有活著的人而已。
————
見他情緒低落,神情萎靡,沈行琛便頗為貼心地為他拉開副駕一側車門,又先他一步,爬上駕駛位。
裴郁回過神來時,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正繞過他胸前,幫他扣好安全帶,動作安撫而溫柔。
他的眸光不知不覺柔和起來,為這從未有過的,與活人如此近距離接觸的溫存體驗。
沈行琛總能在這種時候,給予他不可磨滅,溫暖治癒的力量,他想。
如果這種力量就是他們說的愛,那麼,就算接受一下,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他轉頭望著沈行琛,眼中蘊了無盡洶湧的暗流,雙唇動了動,卻到底沒能發出聲音。
「怎麼,小裴哥哥?」
沈行琛輕輕一笑,啟動引擎,精緻單薄的少年輪廓在微暗的暮色里明昧不定,有種蒼茫而空靈的美好:
「別這樣看著我,我也會害羞的。」
裴郁習慣性地輕嗤一聲,唇角逸出的輕淺氣流,都染上一絲秋天傍晚特有的,略帶清甜的楓葉味道。
他要向這蒙昧的黃昏說聲多謝,多虧淺橙色的夕陽光線遼遠而淡薄,是秘密的忠實守護者,沒有出賣他此刻對一朵玫瑰的瘋狂心動,血管里都搖擺著花瓣的顏色。
他轉過頭去,望著車窗外悄悄亮起的華燈盞盞,街景如流水滑過:
「你說……」
後半句在嗓音里款款消磨,不知是唇齒苛刻,未經雕琢,還是字句膽怯,不敢逃脫。
沈行琛的語調似笑非笑,一雙靈動閃爍的黑曜石,比天上星辰更早落入裴郁眼眸:
「嗯?」
「你說。」裴郁費了好大力氣,才收斂住漫天飛散的心神,眸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對方輕扶方向盤的手:
「情與法,哪個更重要?」
「問我?」沈行琛徐徐笑開,唇邊弧度將花芯勾勒:
「小裴哥哥,我不信你心裡沒有答案。」
裴郁輕輕呼出一口氣,眼睫處落下幾分搖搖欲墜的迷茫:
「我一直自認涼薄無情,厭棄活人,可當真事到臨頭,又不知該如何抉擇。」
他的語氣里漂浮著一種苦澀的自嘲,卻在沈行琛如春水盈盪的眼波里,像經冬的冰霜悄悄化解。
「你知道我對那個叫丁勝的做過什麼。」沈行琛微笑莞然,一副對自己曾經殘忍手段全不在意的模樣,「可是你並沒告發我。」
裴郁抿抿唇:
「你說過,他罪有應得,我信你。」
「小裴哥哥這麼說,可太讓我感動了。」沈行琛趁機飛來個眼風,一如既往地像流雲魅惑,自天陲游過:
「我向來認為,情比法更重要。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一樣。」
「是麼?」裴郁輕聲道,目光茫然而機械地掃過車窗之外的紅男綠女,與其說是問對方,不如說是問自己。
沈行琛的聲帶仿佛沾染了絲絲煙霧,清朗中有著一分若隱若現的喑啞,為逐漸濃重的暮光,又添上一層令人迷醉的幻影之色:
「如果法律不能懲罰惡人,那就讓惡人來懲罰惡人吧。」
話語裡那種縹緲的沉重太過明顯,裴郁不由得轉頭望向他。
那雙黑曜石卻若無其事地彎彎上挑,如柳梢頭初升的新月,照亮如許晦暗的黃昏。
「我不知道。」裴郁收回視線,向後仰靠在座椅上,淡淡說道。
他沒有撒謊,也並未故意將心緒模糊。
情感不容忽視,法律不可違背。
孰輕孰重,他一時間有些看不分明。
活人活著可真難啊,他暗暗想道。
明明已經蒼涼寂寞如自己這般,飄蕩於生命汪洋,一座孤島勉強苟活,一葉扁舟遊絲拉扯。
從天而降一個沈行琛,又不曉得什麼時候玩膩了挑%逗他的遊戲,起身走人。
通向毀滅的旅程這樣艱難跋涉,途中卻還要陷入情與法的選擇里,進退兩難,實在令他感到身心俱疲,形神麻木。
或許,該去見見師父嚴朗了。
這個念頭甫一閃過他腦海,便默默停滯不前,生根發芽,再也拔除不去。
他微微垂眸,暗自下定決心。
第152章 好時節
或許,該去見見師父嚴朗了。
裴郁微微垂眸,暗自下定決心。
誰知,卻是沈行琛先開了口,唇角的弧度盈盈:
「我得去趟事務所,整理一下客戶資料。小裴哥哥,要一起嗎?」
口中說著,車速卻漸漸慢了下來,繞過大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遠離道路中心的車流,也遠離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