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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口口聲聲表示,自己從頭到尾,一分錢都沒拿過,她操辦這些事,不是為了錢。
被問到那是為什麼,她描畫得精緻的眉目間,又浮起肉眼可見的愁緒,不願多言。
裴郁環起手臂,倚在桌子旁,聽廖銘和豆花兒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軟硬兼施。最後,連她二十年前的案底都一五一十翻了出來,沈月容才長長嘆一口氣,說道:
「警官,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真的沒有拿過錢。你們也看到了,我年輕的時候,誤入歧途。後來有了個孩子,沒能力養活,只好讓他流落在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做這個,是為了給我那孩子積德。」
豆花兒在一旁不無驚訝地問道:
「你挖別人的墳,還算積德?」
「德是給活人積的,不是給死人。」沈月容抬起頭來,認真看著豆花兒,「那些想幫孩子成家的父母,求仁得仁,也算我功德一件。我多活一天,就給孩子積一天德。他要是命大,能活下來,往後的路就少點坎坷。要是沒能活,下輩子也好投生個好人家。」
說著,她打量豆花兒幾眼,裴郁看到那雙秀麗眼眸中,倏然閃過一抹光亮:
「這位小警官,我這麼說,你別生氣。我的孩子要是能活到現在,跟你是差不多大的。」
「既然這樣,你幹嘛不去找你的孩子啊?」豆花兒說,「你介紹陰婚,搞這種違法犯罪的擦邊球,還說給孩子積德呢。」
沈月容聞言,垂下眼帘,嘴角勾起淡薄微笑:
「多少年前的事了,又不光彩,找他幹什麼。各人有各命,各命顧各人罷了。介紹完這最後一樁,我也就洗手不幹了。」
「不干之前,你得交代清楚。」廖銘揚一揚下頜,「你和彭冬冬的合作流程。」
沈月容微微點頭,輕輕道了聲「好」,便開始交代與彭冬冬的分工事宜,和他們之前所設想的,大差不離。
她眉眼處濃妝艷抹,眼線斜飛,裴郁看了一眼,忽然覺得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這感覺來得莫名,去也匆匆,他未及深想,便聽沈月容交代道:
「……他這兩天,應該就要對那個姓杜的小姑娘下手了。」
豆花兒撇撇嘴,插一句:
「人家都結過一次了,你們還不肯放過。」
沈月容口氣幽幽:
「逝者已逝,只好先緊著活的罷了。」
裴郁望著她,問出進屋之後第一句話:
「如果沒有屍源,彭冬冬,會自己動手?」
聽到他的聲音,沈月容猛然看過來,眼中有驚異,有恍悟,還有一點,裴郁以為自己看錯了的,釋然。
頓了一頓,她才說:
「我一直叮囑他不要這麼做,逆天而為,也要遭天譴的。但是他聽沒聽,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說完,也不管廖銘望向她的犀利目光,轉向裴郁道:
「這位警官,你弟弟……還活著嗎?」
那口氣顯得有些急切,仿佛是今夜頭一件值得她擔心的事,勝過可能要承擔的法律責任。
裴郁心中微微一緊,有什麼念頭一閃即逝。
須臾,他不動聲色地點頭:
「嗯。」
廖銘也朝他掃來一眼,沒有多言。
得到肯定答覆,沈月容似乎鬆了口氣,長長嘆息一聲。
那嘆息,摻雜了命定如此的蒼涼,和劫後餘生的慶幸,聽來也不知是喜是悲,抑或是遲來的認命。
她轉過臉,不再看裴郁:
「我跟你們走,你們還想知道什麼,我都說。」
廖銘一點頭,朝她伸出手:
「手機,沒收。案件告破之前,你不能再和彭冬冬聯繫。」
裴郁看著她將手機遞出去,低垂了眉眼,神情蕭索而孤寂,宛若一隻盤旋在薄暮花叢里,將落未落,折翼的蝴蝶。
————
翌日。
將沈月容交代的事實整理完畢,裴郁和廖銘,豆花兒三人,又被局裡要求參加雨隹木各氵夭卄次一個交流研討會。
等會議結束,裴郁回到解剖室,已經是月上中天的時分。
他剛進門,就看到窗口上坐著一個人。
月光將少年單薄的剪影融進夜色,黑髮黑瞳,皓齒明眸,笑意輕淺,意態風流。
見他進來,沈行琛撐著窗台,輕巧躍下,也不說話,只笑盈盈地朝他走近。
裴郁滿意地發現,沈行琛今天沒再化妝,恢復了少年的清新模樣。
還是這樣更好看,他暗想。
不知怎的,沈月容那雙妝容精緻的黑眸,卻從腦海中划過一瞬,如流星寂滅。
被那種熟悉的淡淡香水芬芳包圍,裴郁忽然有些心緒浮動,下意識瞥一眼門口,見沒人跟來,才問道:
「怎麼來這兒了?人都還沒走。」
沈行琛歪歪腦袋,笑容天真而誘惑:
「小裴哥哥為什麼會覺得,我見不得人呢?」
這話倒是真把裴郁問住了。
他唇齒一滯,什麼也說不出來。
師父嚴朗當初離開前,曾囑咐過他的話,又在耳畔縈繞不去——
「……如果遇到一個叫沈行琛的孩子,你要盡力,護他周全……」
師父不願解釋的話,他再問,也是徒勞。
只是,七年過去,就在他快要把這件事淡忘時,沈行琛卻從天而降,出現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