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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踏在地面上的感覺,使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抬眼看看天色,決定再給沈行琛打個電話。
韓採薇卻從車窗里半探出頭,不冷不熱地叫他一聲。
他回頭,看見她臉上因為生氣而泛起的一絲潮紅。
韓採薇隔空指指他,幾乎是冷笑道:
「行,你裴法醫高風亮節,大公無私,最好不要有求到我頭上的一天!」
說完,她倏然收回腦袋,再也不看他,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裴郁留在原地,抿抿唇,從那輛車尾移開視線,心裡想著這次電話沈行琛可一定要接,他還想邀請沈行琛,來送竇華最後一程。
第209章 追悼會
竇華的追悼會,是在一個陰冷的冬日上午舉行的。
沈行琛曾在電話里答應裴郁,他會來參加,可直到排成長隊的人緩慢而莊重地,向牆上的遺像依次鞠過躬,裴郁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裴郁心底微微嘆口氣,和廖銘一起,站在大廳一側。
追悼會很隆重,廖銘和裴郁特意找過局裡多次,說明他是因公犧牲,請求一個高規格的葬禮,以盡哀榮。
裴郁進門之前看到,局裡還聯繫了消防隊,守在門外,以防祭奠不當,引發火災。
靈堂布置得肅穆而高廣,迴蕩著莊嚴而沉痛的哀樂,層層疊疊的黃白花朵,環繞著一張黑白顏色,巨大照片。
看著照片裡那張年輕而陽光的笑臉,裴郁只覺得心中狠狠一痛,不知不覺,眼底便有酸脹又溫熱的濕潤瀰漫。
那樣天真燦爛的笑容,是從前最常出現在竇華臉上的表情。
如今斯人已逝,事故現場甚至拼湊不出他完整的身軀,這個永遠定格的微笑,便代替它的主人,來接受眾人哀悼與送別。
一茬又一茬的人鞠躬過後,身穿黑色西裝的葬禮司儀便緩步走到最前方,手持話筒,表情凝重地致辭。
那聲音沉重而空靈,自帶回聲,用簡短而凝練的語言,就概括了竇華的一生。
可裴郁卻有種奇怪的感覺——那樣「崇高而偉大」的形容太過遙遠,縹緲,空泛,它配不上那個總是笑臉迎人,一雙眼睛又圓又亮,會因為他們說自己膽子太小,而悶悶不樂的孩子。
致辭結束後,司儀卻並未走開,而是沉靜立在原地,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那邊時,才再度緩緩開口:
「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親友,我這裡有一段關於竇華先生的紀念視頻,由竇華先生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生前好友提供。應竇華先生的父親要求,在這裡公開播放,供到場的各位對竇華先生的生平進行更加深入的了解,以及更加深切的緬懷。」
說著,他手一揚,大廳側前方的屏幕上,就出現了竇華的影像。
視頻是由很多照片,錄像,錄音等剪輯而成,是竇華在青泉省警官學院上學那段時間,沒能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光。與同學的自拍留念,學校運動會的照片,在宿舍第一次穿上警服,和同學先一本正經又逐漸打鬧起來的大學日常,點點滴滴,不勝枚舉,集合成一幅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眶的青春塗鴉。
視頻的整體基調算得上輕鬆,屏幕上竇華的笑臉一如既往明亮,可裴郁卻感到,眼底那股酸脹的感覺越來越甚,仿佛一眨眼,就會有眼淚如泄閘的洪水湧出。
他看了眼廖銘,發覺對方同樣眼圈泛紅,沉默不語。
事實上,大廳里的人看到這樣陽光鮮活,青春四射的竇華,原本只是神情遺憾的臉上,都悄悄蒙上一層肉眼可見的哀傷。
這視頻——他想——不知是費盡怎樣的辛苦,東奔西跑,打探了多少人,拍了多少照片,才一點一滴搜羅起來。
播放到最後,屏幕上出現警校畢業生站在黨旗和國旗下,莊嚴宣誓的畫面。
宣誓在大禮堂進行,無數年輕熱血的臉龐站成整齊劃一的方隊,沒有特寫,可裴郁還是一眼就看見了竇華。
他立在隊伍當中,身姿挺拔,眼神熾熱,與身邊所有同學一樣,一字一句,利落鏗鏘:
「我志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我保證忠於中國共產黨,忠於祖國,忠於法律;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盡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願獻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裴郁不由得想起剛才無意間看到,司儀上台前,曾找到在台側角落站著的,竇華的父親,滄陵市公安局長竇國鋒,詢問對方是否要以領導身份上台講話。
竇國鋒身材魁梧,舉止幹練,裴郁隱約聽說過,他也是從一線刑警摸爬滾打上來的,還保留著幾分難得的率直。
可此時的竇國鋒,卻與裴郁印象中的,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中年喪子對他的打擊非同小可,他神情疲憊,雙眼無神,五十歲上下的年紀,白髮已經比黑髮多了。
他說話時,聲氣里那種鋒利的威嚴,已被一種磋磨的滄桑所取代:
「……這孩子最不願意聽別人說他是我兒子,不願意當別人眼裡走後門的關係戶。今天我不是什麼領導,我只是一個長輩,一個……光榮的人民警察的父親。」
耳邊迴響著竇華等人的忠誠誓言,目之所及是他笑顏燦爛的臉龐,裴郁垂在身側的雙手越握越緊,第一次因為一個活人的死亡,而感到無法釋懷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