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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置物櫃裡拿出遊泳褲換上後,走向游泳池。我不會游泳,只是在水深及肩的池水裡,用兩手潑水一直向前走著。剛來這家健身中心時,我還會在意其他泳客的譏笑,但是在將視線鎖定在水底的腳上,專心走著時,所有意念就會馬上消失於無形。
走了一小時以後,我開始覺得餓了。沖了個澡,圍上浴巾之後。我在休息室大口大口吞下了柳橙汁與火腿三明治。吃完了以後,腦袋瓜子終於可以想些事情了。
首先想到的是「藥房」。要和元成貴碰面的事,一定要讓楊偉民知道。不管那老頭多現實,如果我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他應該也會告訴富春是元成貴下的手。
在置物間裡換好衣服,準備搭電梯的時候,我看到旁邊有公用電話。據我所知,這間健身中心裡沒有人聽得懂北京話。於是我拿起聽筒,插進了電話卡。
「哪位?」電話里傳來黃秀紅那嬌滴滴的上海話。
「我是健一,旁邊有沒有別人?」我用北京話說。
「沒有。這時間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次聽筒里傳來的是無懈可擊的北京話,語氣里可以嗅出警戒的氣息。
「你昨晚是和元成貴在一起的嗎?」
我直截了當地問道。我之所以會特別為秀紅店裡的小姐們提供便宜的貨,就是為這種時候做準備。如果不充分利用就太不划算了。
「這和您有關係嗎?」
「元成貴約我吃午飯。」
我聽到她的喉嚨深處「啊」了一聲。
「是吳富春的事吧!?那個人為了這事火冒三丈呢!你還是別去比較好吧!」
「我也不想去啊!只是要我在歌舞伎町以外的地方混下去,我可沒自信。」
秀紅像少女似地咯咯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這麼笑。平常,我們都只在昏暗的酒家裡碰頭。
「他有沒有提到我的事?」
「他說一定要逼你說出吳富春的藏身之處……對了,好像還說他已經告訴過楊偉民了,所以讓你吃點苦頭也不打緊什麼的。」
「媽的!!」
我用力踹了電話旁的垃圾桶一腳,垃圾桶便隨著巨響倒在地板上。這時正好從電梯裡出來的中年男子用好像遇到惡魔似的表情看看我,然後又慌張地關上了電梯門。
這是楊偉民的作風。他應該是認為反正我又不至於被做掉,所以準備把我犧牲,送給元成貴做人情吧!
「你沒事吧?」
秀紅問。她的聲音聽來並不是擔心我的情況,只像是被垃圾桶的聲音給嚇了一跳。
「啊……沒事。」我拿起一根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
「健一,你還是躲一躲吧!招惹上了元成貴,楊偉民又不罩你,你在歌舞伎町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
「我和富春已經沒關係了。」
連我也發現自己的音調提高了。可是,這我可憋不住。
「你幫我向元成貴說說吧!」
「這種話,元成貴是不會相信的。」
她用絕情的口吻說道。那冷酷的聲音讓我稍微恢復了冷靜。
「好吧……我自己會處理。」
「我想,你的小命是應該保得住吧!傷好了以後,再到我店裡來,我請客。」
她掛上了電話。我靜靜地掛上了聽筒,反覆咀嚼秀紅的話。
情況已經是糟得不能再糟,可是一定還有法子可想,即使這法子就像蜘蛛絲一樣細小脆弱。我不知有多少回就是靠這種法子才能活到現在,這一關也一定過得了。
我把煙弄熄,按下了電梯下樓的按鈕。
第10章
幾個年輕的台灣人聚集在「藥房」的門口。一看到我,馬上像柵欄一樣擋住我。
「讓我過去,我要找楊偉民。」
他們嘴裡喊著些什麼。
「我聽不懂台語,有話用北京話說。」
聽我這麼說,他們馬上閉上了嘴,嘴角浮現出把人當傻瓜似的淺笑。在我回瞪他們的時候,其中一個便破口嚷嚷了起來。這句台語我聽得懂,是那以前我被罵過無數次的話——丟不丟臉啊!
身為本省孩子居然不會說台語。
在台灣,和國民黨政府一起到台灣的中國人被稱為外省人,而之前就居住在台灣的人則被稱為本省人,以示區別。第一代的外省人當然只會說北京話,而因為國民黨將北京話制定為國語,現在年輕的本省人在日常生活中也使用北京話。可是國語只是在外使用的語言,在和親人交談時用的還是台語,不會說台語的台灣人只有被瞧不起的份兒。在和老媽一起搬到歌舞伎町來時,我因為不會說台語而常遭同年齡的台灣人欺負。可能是我不會說台語卻又受到楊偉民庇護這點,碰到了他們的痛處吧!
當然,我也曾要求楊偉民教我說台語。可是楊偉民只是委婉地搖搖頭,煞有介事地表示,台語只有台灣出身的人才講,只要把北京話學好就很夠用了。那就自己學吧!我想。可是除了其他罵我的孩子以外,楊偉民手下的台灣人,當著我的面幾乎都不講台語。到了一定年紀後我才知道,是楊偉民特別叮囑他們不要教我台語的。
「給我滾開,我不想理你們這些小鬼。」
我用日語說,感覺到體內的血液從額頭朝著腳趾頭直線下降。插在褲子口袋裡的兩隻拳頭已經滿是汗水。剛才罵我的傢伙把手伸進懷中,接著就亮出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