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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沒有人會知道他已經死了。
男生慌不擇路後退的時候被絆倒在地上,一時沒能站起來,整個人手腳並用地往後,臉龐上沒有一絲血色,白紙一樣的慘白,最後退無可退,只能在牆角瑟瑟發抖。
這時候,視角切成了角落裡的單獨鏡頭。
傅采一雙眼睛直直盯著鏡頭,渾身難以控制地發抖,眼裡滿是絕望、崩潰、痛苦,嗓音因為過度恐懼而只從嗓子裡擠出來一絲悲鳴似的顫聲,「救命、救命……」
可他並不是被主角拯救的倖存者,隨著鏡頭的推移,一個地板上的黑色身影逐漸出現,如同一片肆意吞噬的陰影,慢慢的、慢慢的,從四面八方靠近角落裡的男生。
傅采的眼淚無意識從眼眶中滾落下來,瞳孔幾乎完全渙散,已經緊貼在牆角的身體仍然最大限度向後縮著,胸膛因為呼吸困難而劇烈抽動起伏。
他的眼珠幾乎都在顫動,面部表情完全死寂一般的空白,渾身肢體僵硬,把一個人面對難以抗衡的危險、將死時的恐懼表現的淋漓盡致。
直到陰影將要觸碰到他的瞬間,仿佛腦海中的最後一根神經徹底崩斷,傅采猛然閉上眼睛,整個人蜷成一團,雙手捂住腦袋淒聲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
鏡頭在這時停止,聲音也戛然而止,然後切換到了另外一個場景——給觀眾留下了豐富的留白想像空間。
傅采這個角色的戲份到這裡就結束了,他在電影中本來就是死者的身份,出場就是「受害人」,只是以插敘的方式講述、還原了他生前的經歷。
故事的結局,男主角成功驅散了他體內的惡靈,可原本的靈魂並沒有回來。
他還是死了,沒有人來得及拯救他。
這部電影,完美結局裡又透著濃郁的悲劇色彩,男主角看似驅魔除鬼無所不能,可是他在意的人最後沒有一個活下來,而傅采那個角色,就是其中之一。
據說當年從影院出來的觀眾,沒有人的眼睛不是紅的,影院的垃圾桶里被塞的滿滿當當全是被淚水打濕的抽紙。
被迫「再刷」的顧韓昭也用手擦了一下眼睛,雖然知道那只是虛構的電影劇情,但那個角色跟傅采的經歷實在太像了,甚至最後的是結局——他一時沒有辦法控制情緒,眼淚不受控制往下掉。
信宿倒是沒有太大反應,他只是有些意外。
他以前在網上看過傅采的照片,那是一個五官極其秀美精緻的年輕男生,眼睛天然月牙形狀,笑容非常有渲染力,臉頰浮起兩個酒窩——看到他的笑容,好像心情都會不自覺的變好。
信宿感覺表演「甜妹」是信手拈來的,但是演這種需要掌控力、爆發力和情感張力的角色,傅采竟然也表現的相當完美。
怪不得在他死後作品被稱為「絕響」,確實是當時年輕一代里教科書級別的精湛演技。
只不過……
信宿微微皺著眉,把播放到尾聲的進度條拉了回來,重複播放最後男二號那個角色死亡之前的那段獨白表演。
他兩指將傅采的眼睛部位放大,設置成零點五倍速播放,抬起眼看向林載川,「按照我的理解,在演繹沒有對話的劇情的時候,演員一般通過肢體和表情來向觀眾傳遞想要表達的情緒,至於其他更細枝末節的東西,其實很難控制——比如人的瞳孔。」
「這個地方,傅采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又因為恐懼逐漸渙散下去,」信宿道,「我感覺,這種反應更像是人的本能應激,我沒有看到太多的表演痕跡,我不太相信一個人的演技能表演到瞳孔的地步。」
林載川垂下眼看向他說的劇情。
當鏡頭切換過來的時候,傅采整個人微微一抖,眼神有明顯的變化,在屏幕中傅采的臉上,那種下意識的恐懼是非常真實的。
「………」顧韓昭在旁邊聽著,又擦了一把淚,淚眼婆娑地心想:「這就是警察嗎?」
他都快哭斷氣了,旁邊兩位還能無動於衷地分析這部電影裡蹊蹺詭異的地方。
信宿沉默片刻,心裡有了一個不太好的猜想,他進度條拖到最後的一長串致謝名單,這部電影的導演一共有四個人,而潘元德是製片人之一。
像這種幾個小時的電影,都是由幾十個小時的母帶剪輯、拼接而成的,然後拿去送審,一個劇組所有工作人員加起來至少兩百人,人多眼雜,潘元德就算是總製片人,也不可能有那麼大的權利和膽子,在一部要公開上映的電影裡夾帶私貨,把一些能夠取悅自己的「視頻」放進裡面。
一旦有人發現這部分不是母帶的內容,就很有可能反應過來什麼。
所以,那個場景確實應該是在片場裡拍攝的,傅采一開始在房間裡跌跌撞撞不小心摔倒的動作,也帶著某種誇張的表演元素。
但是……
信宿再次反覆確認一遍,傅采的神色出現異常,那應該是他看到前方鏡頭對準他拍攝的那一瞬間,從那以後,他神情恐懼地蜷縮在角落裡,身體劇烈發抖,整個人看起來都非常崩潰——只是出於劇情要求,那種崩潰被「合理化」了而已,以至於四年時間裡都無人察覺。
觀眾只會覺得這是一個人在面臨死亡時的正常反應、認為傅采演技精湛出神入化,不會無緣無故聯想到其他的事。
林載川道:「片場裡一般都是多方位的攝像機同時進行拍攝,根據我的觀察,在面對其他機位的時候,傅采的表演都很正常,唯獨到了這個單人正面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