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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秀妘縮著肩膀,乾澀道:「嗯,我配合警察同志調查。」
林載川不是一個擅長寒暄的人,他說話總是開門見山,一句廢話也沒有,「劉靜跟你說過她在學校的感情問題嗎,有沒有跟哪個男生走的很近?或者說學校里有沒有人追求她?」
張秀妘搖搖頭,「閨女從來不跟我說這些,她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插不上嘴。」
林載川道:「據我所知,你本人沒有固定收入來源,家裡的吃穿用度都是劉靜承擔,你問過她的錢是哪裡來的嗎?」
劉靜一個高中生,能拿出動輒幾千塊錢給醫院,做母親的難道都不好奇嗎?
張秀妘用粗糙的手掌抹了一下下巴,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蹩腳普通話回答,「我以前問過閨女,她說,是幫同學補課賺的,在學校的時候能自己賺錢。」
「學校放假的時候,她會回家嗎?」
「她回來看我,但是很快就走了,要去賺錢,」張秀妘說話的方式很古怪,有一種不常跟人講話的生澀感,她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說,「我在家裡沒用,還要閨女養著我,她放了學,要出去掙錢,買藥、交學費。」
林載川若有所思,「她放假的時候住在家裡嗎?」
「嗯,但有時候住在同學家,不回來,說補課太晚了。」
劉靜沒回家的時候,大概應該是跟許幼儀在一起,按照許幼儀的說法,劉靜同意當他的女朋友,他給劉靜提供物質條件——如果兩個人的年紀都再大幾歲,那說不定是一場你情我願的「包養」。
可這種畸形的關係不應該出現在學校這樣的地方。
林載川又問:「劉靜在家裡的時候,有什麼反常表現嗎?比如說情緒消極、悲觀、大起大落。」
聽到這句話,張秀妘看向窗外,半晌沒說話,似乎在忍受什麼,過了一會才欲蓋彌彰地咧了下嘴,自言自語似的嘀咕:「閨女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回家跟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以前閨女性格好,愛鬧愛笑,自從上了高中,我檢查出病,被老闆開除了,家裡日子難過,靜靜也跟著我受了罪……」
女人快速用手擦了下眼睛,低下頭,肩頭怪異地顫動著。
林載川輕輕舒出一口氣,大概有某種過於沉重的東西壓在這個女人的身上,任何人都無法感同身受。
他剛打算說什麼,接待室的門忽然被敲了兩下,有人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信宿側身閃進房間,又反手關上了門,衝著林載川眨了眨眼……怎麼看也不像是生病虛弱的模樣。
林載川:「………」
他走到張秀妘身邊,稍微蹲下身,伸出一隻手,「這位就是張阿姨吧,您好,我是市刑偵隊的刑警信宿。」
張秀妘只是遲疑看著信宿那一隻雪白纖細、一看就養尊處優的手,並不敢伸手去碰他。
信宿看她這樣,隱約猜到了什麼,溫和地一笑,收回手臂,又站的遠了一些。
「隊長你繼續,」信宿小聲說,「我來旁聽學習。」
林載川示意他到裡面椅子上坐好,又輕聲開口對張秀妘道:「劉靜在學校里可能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這起殺人案的嫌疑人許幼儀,自稱是劉靜的男朋友,根據他的描述,只要劉靜願意做他的女朋友,他就會定期給劉靜一筆錢——但由於證據不足,現在警方還無法查明劉靜是出於自願還是被強迫。」
林載川的語氣很平,聲音放的低而清晰,好像這樣說出來不會太過殘忍。
張秀妘楞楞地看著林載川,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個警察的意思,渾身都激靈了一下,結巴道:「她、她拿回來的錢……是、是那個人給的……」
林載川微微點了一下頭。
張秀妘難以置信地張著嘴,整個人劇烈顫抖了起來,「可是,靜靜說是補習賺的錢,給同學補習,給老師的孩子補習。」
林載川思索片刻問:「補習是什麼時候的事?」
「高一下學期。」
林載川道:「劉靜跟許幼儀,是在高二認識的。」
張秀妘雖然腦袋不太靈光,但不是什麼都不懂,她的女兒長的俊俏漂亮,從小被人夸到大,有男生喜歡是很正常的,但是,為了錢跟別人在一起,這不就是、不就是那些人說的「賣身」嗎。
可是劉靜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張秀妘顫抖著想:因為她怎麼治都好不了的病,像個吃錢的無底洞。
「靜靜本來應該是個有出息的孩子,這麼多年一直是我拖累了她,都怪我。」
張秀妘嘴唇顫抖,一雙凹陷的眼裡淌下淚來,聲音沙啞哽咽,「每次住院,她都要來交一大筆錢,我沒死,她就一直要被我連累著……她跳下去的時候,是不是也覺得解脫了?」
覺得自己是個拖累,所以就算劉靜莫名跳樓,她也不敢哭、不敢鬧,反而覺得女兒死了是一種解脫。
林載川終於明白為什麼劉靜的眼裡會有那樣令人震撼的絕望,因為她明白無法掙脫困住她的那張網,不管開始到底是自願還是被強迫,她都只能跟許幼儀在一起——不會有人再像許幼儀那樣,願意承擔她母親的醫療費用,支撐起她的家庭。
或許張明華的出現讓她看到了某種希望,於是她把張明華看做救贖,可是她又明白那救贖永遠不會屬於她,所以把心意都藏在心裡,不想再給旁人帶來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