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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載川心想:那條路應該就是他前幾天被偷襲的小巷子。
沒有路燈,沒有任何照明設備,一個形單影隻的、長相漂亮的女孩子。
「我沒見到那個人的臉,那一晚上發生了什麼我完全沒有任何記憶,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是幾個人。」
宣畫轉頭看向窗外,像是在壓抑著某種情緒,「我到現在都不能理解,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好像噩夢一樣,不過現在回想已經沒有那麼痛苦了……麻木了也就好了。」
宣畫說完,車廂里沉默許久,痛苦是需要時間來消化的,更何況是一次性過載。
過了大概一分鐘,林載川又問:「後來,為什麼要走上這條路?」
宣畫說:「我爸爸突然生病了,胃裡長瘤。雖然醫生說是良性的,但是也要立即切除防止惡化。當時為了治好我的病,幾乎已經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錢,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湊到錢,讓我爸爸做手術。」
「然後有個女人找到我,說可以給我提供一個賺錢的辦法,很快、很多。」
宣畫似乎是自己都覺得很荒謬,竟然笑了一下,「我當時確實差不多已經瘋了,可能讓我殺人放火我都會去做,那個女人給了我兩萬塊錢,讓我把手術的押金先交上,然後晚上跟她走。」
林載川道:「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宣畫搖搖頭,「他們從來不會說自己的名字,我就叫她姐,看著大概三十多歲。」
「還記得她的樣貌嗎?」
宣畫道:「就是很普通的長相,而且她每次都濃妝艷抹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五官,個子挺高的,臉型有點尖,雙眼皮,鼻子很直……沒有很有特點的地方。」
林載川微微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說,可以支付我爸全部手術費用,條件是讓我在這一行做三年,他們會定期給我一筆錢,足夠我跟我爸爸兩個人生活。」
宣畫說:「最開始那段時間我真的生不如死,感覺一天都活不下去,再多喘一口氣就要炸開了。但是後來醫生說我爸爸的手術很成功……我又覺得好像什麼都值了。」
「三年。我爸爸出院以後,我想過帶著他逃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但是他們有我的照片,我不敢賭我爸爸看到那些照片的可能性。」
「而且,當時確實是我自己同意的。沒有人逼我。」
「後來就真的麻木了,對我來說,只要我爸爸身體健康,其他沒有什麼是我不能接受的。到了高三,我的成績甚至進步了,高考的時候發揮超常,考了我最好的一次成績。」
「我爸爸很高興,讓我出省看看,他說我應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給我報了省外的大學……可是我已經看夠了,我這輩子已經是這樣了,也認命了。」
「我跟他說,我哪兒都不想去,不想上大學了,就想在他身邊呆著,我爸也沒有逼我。」
「高中畢業,我還有一年多的『債』沒還完,等到兩年以後,他們沒再逼我繼續,那些照片也還給我了。」宣畫吸了下鼻子,「我現在挺滿足的,等以後把我爸送走,我就跟著去找我爸媽。我這一輩子,起碼後面這段時間挺好的,在店裡打工的這幾年,是我感覺最自由最快樂的時候了。」
林載川一時無言。
沒有人能妄言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以後都會好起來」這種話在現在說出來,簡直無力到可笑。
命運確實無常——當你覺得已經在最低谷的時候,它還能往下再踩你一腳。
林載川輕聲道:「那就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繼續生活吧,說不定在未來,會有新的讓你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宣畫大咧咧一笑:「林警官不用安慰我,其實我是一個很樂觀的人,不然也活不到現在,我會經常想很多讓我高興的事,對現狀也很滿意了。」
林載川本來就不是一個擅長安慰的人,頓了頓,又說起了案子:「你現在還能聯繫到那些人嗎?」
宣畫搖頭道:「聯繫不到了,我本來也聯繫不到他們,都是他們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基本都是單方面的命令。除非那些人主動出現,我不知道要怎麼找他們。」
這恐怕是一個行事非常小心縝密的犯罪組織,同時林載川意識到:這裡從始至終沒有刑昭的參與。
宣畫甚至完全沒提過刑昭這兩個字。
但他們分明是從刑昭這條線索查到宣畫身上的。
林載川隱約覺得不對,問道:「你還記得刑昭嗎?」
「邢老師嗎?我當然記得他,他是個很好的人。」
說起這個名字,宣畫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他教過我一年,而且知道我的家境不好,邢老師幫我墊付過很多學費,但是後來畢業了,我回學校看望過他幾次,就沒有再聯繫了。」
——林載川那不好的預感成了真。
第二十五章
刑昭確實在宣畫的高中生涯出現過。
但他跟宣畫遭遇的不幸似乎沒有任何關係,甚至是對宣畫伸出援手的人。
這跟他們的推測截然相反——
林載川問:「刑昭是你什麼時候的老師?」
宣畫愣了愣,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如實回答了:「……高二。」
高二。
宣畫不幸的開始也是在高二。